午后慵懒的阳光从客厅高高的玻璃花窗上洒进来,留声机里播着的歌曲带着这个年代特有的缠绵糜靡,在这宽敞奢丽的花园洋房里飘荡。这样的氛围里,赵璨愈加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现在身处的时代是在将近百年之前。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她手里拿着一本《良友》画报,靠在沙发的软垫上,随意地翻阅浏览着。而子安则是坐在她的身旁,安静地手捧一本小人书看,时不时乐得笑出声来,拉拉她的胳膊,叫她,“七姐,你快看,这个真有趣。”
赵璨只是“嗯”一声,继续低头看自己手里的这本《良友》画报。这本刊物里面虽是以刊登西洋新画为主,但内容包罗万象,也不乏时下流行的发型妆容以及衣服款式,因此在年轻的女学生当中十分受欢迎。尤其是每期的封面人物或是电影明星,或是摩登名媛,她们的妆容服饰,就成为了年轻女孩子模仿的潮流。
然而,赵璨看这个画报,并不是为了赶时髦。她对服饰妆容没有多大的兴趣。她看这个,主要还是因为这本刊物的内容十分丰富,除了当下的时尚潮流以外,还刊登了许多国际国内的经济新闻。她从前在商海打拼,少不得关注国内外的经济动态,到了这里,虽然不用经营企业了,但依旧没改掉从前的这个习惯。
赵父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翘着二郎腿,手里头拿着张报纸看。口中时不时还跟着唱片播的曲子,哼上一两声。
赵妈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三只精致的小瓷碗,飘散出诱人的甜香。
“先生,小姐,这是刚做好的酒酿圆子。”赵妈将精致的瓷碗从托盘上拿起,又轻轻搁在了沙发旁的红木几上。
“嗯,放下吧。”赵先生点点头,又道:“太太喜欢吃这个,你也给她送一碗去。”
此时,赵太太正同相熟的几位太太们在楼上打牌。赵妈闻言笑道:“先生放心吧,太太那里已有了的。这些是太太刚才吩咐,叫我拿给先生和小姐吃的。”
一个个莹白圆润的圆子浮在飘着甜香的瓷碗里,煞是好看。
“七姐,你喂我吃。”子安摇了摇赵璨纤细的手腕,撒娇道。
赵璨看也没看,便冷声道:“自己吃。”眼前的情形,让她不由得想起从前她手里拿着碗勺,跟在继母生的弟弟身后,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却还得追着弟弟哄他吃饭时的模样。
子安似是看出了她的不高兴,可又不明白是为什么。他安静了一瞬,又轻轻摇了摇赵璨的手腕,“七姐,那我喂你吃,好不好?你不要不开心。”
赵璨这时才侧脸看他,他眨着乌黑的眸子认真地盯着她看,又密又卷的睫毛下面,还带着些可疑的水光,看上去有些湿漉漉的。赵璨莫名心里一软,声音也跟着比方才软了些,“各吃各的。”
正说着,门房吴伯来说,小姐的钢琴送到了,就在门口。
赵父一听说女儿的钢琴送到了,立马放下手中的报纸,吩咐快点叫人抬进来。
赵璨闻言也将手中的《良友》画报合起来放下,起身走到门口朝外望去。
几个琴行的伙计抬着钢琴正往里走。“当心点。”张妈忙走到一旁出声提醒道。她听小桔子说,这架钢琴价格不菲,就为了七小姐想学钢琴,老爷太太便眼也不眨地花了不少美钞买回来。她当时听说买这东西花的钱,够她小十年的工钱了,当下便拍着胸脯暗道了句乖乖隆地咚。
赵太太原本在楼上同几个相熟的太太们打牌,刚胡了一把,正在兴头上,听佣人说钢琴送到了,也停下手里正搓着的麻将,下楼来看。其他太太们见状也跟着下楼,一块儿瞧热闹。
“这钢琴瞧着真不错。”有位胡太太抚了抚了钢琴道。她从前出身不富裕,后来丈夫做买卖一朝发了财,这才过上了好日子。可对于钢琴这些高雅的东西,她没接触过,不感兴趣,也不懂。但眼下看着其他太太们都称赞,为了不露怯,便免不了也夸赞了一句。
“这是MOUTRIE的钢琴,可不便宜。”
说这话的是马太太,马太太出身好,她的祖父在前清做过总督,哥哥又在北洋政府里任过要职,她自己年轻时留过洋,是个懂行的。“对了,你前几日说想寻个家庭教师,我认识一位密斯陈,英文讲得好,钢琴也弹得极好。若不然介绍你们见见?”她转头问赵太太道。
赵太太没答话,笑着看向赵璨,“婉婉,你觉得呢?”
赵璨想了想,其实赵太太平日里喜欢打牌,也算是种交际。同她一起打牌的太太们,都是非富即贵,牌桌上消息灵通,大家都是互通有无。看马太太的言谈举止,她推荐来的人应也不会不靠谱。“那就先见见再说吧。”她点头道。
这架钢琴造价不菲,虽然在场的这些太太们家中非富即贵,倒也买得起这样的钢琴,可花这么一大笔钱买来给家里的女儿弹着玩,舍不舍得就是另一回事了。
“赵太太真是疼女儿。”胡太太感叹道,“像你家婉婉这样性子好,样貌也好,又是这么千娇百宠捧在手心里的,真不知道将来谁能有这样的福气娶了去。只可惜我家里的几个儿子年纪大了几岁,前两年说亲事的时候,那时候你们又和……”她想说那时赵婉婉和沈家的少爷订了亲,这事大家都知道,可话说了一半,发现赵太太的脸色有些难看,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便打住了。
马太太则是个心思活络,八面玲珑的。她见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便笑道:“一家养女百家求,更何况是婉婉这样出色的。”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将赵璨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赵璨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丝绸衬衫,下/身是米色过膝的裙子,这身装扮既端庄又娴静,柳眉杏眼十分俏丽,及肩的乌发更显得整个人利落干练。
马太太不禁觉得惊艳。她从前也常来赵家打牌,不过那时赵家的这位小姐常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因此她虽来赵家许多回,却是与对方只打过一两回照面。在马太太的印象里,赵家的这个小女儿,容貌气质并不出众,只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安静端庄的模糊影子。
前些日子,她同赵太太打牌时,听说了赵家与沈家解除婚约的事,见赵太太为女儿的亲事发愁,便宽慰了她几句,说是自己的侄子刚从国外留洋回来,倒是可以介绍两人认识,相互了解一下。她当时也是想着,赵家的家世不错,祖上是做过翰林的,和自己侄子倒是门当户对。而赵家的小女儿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安静端庄,性子倒也娴静。便随口提了提,让两人见见面,至于成不成的,就另说吧。
可今日一见,马太太却是眼前一亮,欢喜得不得了。赵家的这位七小姐,无论是家世,还是品貌,都和她自己的侄子十分般配,倒像是天造地设般登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