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稀薄得像是个死魂灵,陈旧又阴郁。
那个男人站在铁笼外面。
[小杂种!你不是我女儿!你就是你妈那个婊|子带回来的野种!你长大以后也好不了!什么人生出什么女儿来!你长大以后也就是烂货!]
母亲一直在哭泣。
而她则隔着铁笼,用自己锐利的脚爪抓刨着地面。
她也不认为自己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因为在她看来那个男人只是只懦弱无能只会对家人逞威风的猫,而她则是山林里的野兽。
她只要轻轻一勾,指甲就能破开牢笼;只要咆哮一声,那个男人就会屁滚尿流地向她求饶。甚至她还能轻而易举破开男人的肚腹、撕扯下男人不断叫嚣的舌头。
可是她没有那么做。
因为母亲害怕得在哭泣。
于是她蹲了下来,变回一只性格有点古怪的布偶猫,跳上鞋柜,拨弄铃铃作响的电话座机。
铃……
铃……
铃……
梦境塌陷,现实笼罩。
沈聪摸起手机,一时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梦见那么遥远的过去,也不太明白在梦中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只猫。
她若是个敏感又浪漫的人,或许会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梦是个什么恶兆。
可她不是。
因此她开口时,梦境就灰烬般碎散,什么都没留下来。
她说:“喂?”
“学姐,你前两天去哪里了?”
沈聪前两天去了医院。
她莫名昏迷,一整天才勉强清醒。医院一度给她下了病危通知,又突然发现原来是仪器故障造成的乌龙。折腾了一大通后医生终于得出结论:沈聪面临的状况是普通的睡眠不足。
她平常地睡了二十四个小时,身体没有一点问题。
随后沈聪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出院了。
“学姐?”
“没什么,你有事吗?”
“就是那个……之前……之前那张卡片……”
“哦。”沈聪想起来了。前几天学妹生日时她送了礼物,之后收到一张感谢卡片作为回礼。感性的学妹在卡片上回顾了一番相遇与相处,最后说“有句话想跟学姐说”。
沈聪在卡片上翻来覆去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那句话是什么。大概学妹要写的感谢卡片太多,没注意在这里漏了一句吧。
无非是谢谢之类的话,她并没有太在意。
“所以学姐你……你觉得……”
“嗯?”
“你愿意听吗?”
这时公交到站。
六月末暑气大盛,沈聪离开公车,就觉得热浪扑面。
她没有分神去想学妹的态度为什么这样郑重其事,而是忙着避开跟她一同下车的人群。
“你说吧。”
那边却又不说了。
或许是听见了公交报站的声音,学妹问:“学姐你在外面?”
“嗯。”
“你今天要回来吗?”
“已经在校门口了。”
“哦哦……那……”
沈聪正路过一个发传单的学生。
这学生塞过来一份制作精美的宣传广告,讨好地笑着:“学姐,倾天了解一下吧。一次真实的穿越,你的第二次人生。魔方公司备受期待的全息网游哟。”
沈聪将传单递回去:“抱歉,我不玩网游。这个还你,不要浪费。”
这样的兼职向来是早发完早脱身的,这学生没想到还有人一本正经把传单退回来,顿时觉得郁闷。天气太热,人也暴躁,他不太高兴地抽回传单扭头就走。
锋利纸页在沈聪手指上划了一下,渗出细小的血液。
沈聪皱了皱眉,但这样的小伤口不值得理论。她搓搓手指重新投入到通话中:“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抱歉,没有听清。”
“不不……没有,没有什么事情的……我就是……”
这么紧张。
沈聪想:学妹是不是又闯祸了?
三年前沈聪的实验导师把学妹带进实验室:我把小姑娘交给你带,你是学姐,你平时多照顾点儿她。
沈聪没有想过这只是几句客套话,别人一般不会听进心里。就像刚入学的时候导师也给她安排过这么一位学姐,那位学姐就游刃有余地将这句客套话筛选了出去。
总之从那时候开始沈聪便开始一丝不苟地执行导师的命令。三年来沈聪事无巨细地照顾这个毛毛糙糙的小姑娘,为她处理各种各样的烦恼和麻烦,也满足她五花八门的请求和期待。
“你想对我说什么?”
“没有……也不是……那学姐……我想当面跟学姐说好不好?”
她肯定是又闯祸了。
沈聪才刚出院,医生也百般叮嘱她“好好休息”。可老师把学妹交给她照顾,就是她的责任,她不能放着不管。实现学妹的愿望,为学妹解决烦恼,这就像某种不能违背的金科玉律般,在导师下达指令时便刻在她的骨子里。
她说道:“好,没关系,不要急。你在哪里,我马上就到。”
学妹的声音瞬间雀跃起来:“不不不我去找学姐!”
正午阳光猛烈热辣。她看了看身边细小伶仃的树荫:“太热了,我去找你吧。”
“那……那我等学姐。”
沈聪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沉闷滞涩,呼吸像吞吐棉花一样艰难。
她捂住胸口。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间,心跳突然间猛烈得几乎疼痛起来。
快些见到学妹,解决完事情就回去休息。
沈聪想加快脚步,然而腿脚突然虚软得仿佛脚下的地面全是棉絮。她没有注意到,手指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正在溃烂,麻木慢慢从指间覆盖她的全身。
头脑像停摆了一样已经无法处理更多信息了。她只记得自己最后的念头:见到学妹。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清楚走了多远。
她听见血液在自己血管中奔涌的轰轰声响,看见无数明亮的飞旋色块。她感觉到,有人将她簇拥起来,有人在对她细语相询。她混沌得不知该作何反应,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个快要融化的蜡人。周身似乎有什么突然紧绷起来,有什么正从身体深处苏醒。
那一瞬间她自己根本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