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刹那的错觉,以为我正躺在温软的床铺上。可是当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才意识到我其实是在一辆马车上。
旁边的小帘半开着,露出半面的秋色,解脱了枯燥的棱角和压迫的四墙。马车停着,我还是有些头晕,眼前天旋地转了一阵,好在是稳了下来。
旁边的大帘忽然被一挑,不大的轿子微微一沉,药碗在托盘上钦钦作响,堪堪就擦过了我的肩头。
一人登上了轿子,弯着腰,低头正对上我的眸。
红锻的帘被一阵风带起,在贴着他的身子波澜起伏。光影千变万化,一卷花草的清香轻缓地徜徉,漫天飞舞的浮尘细细地描摹青襦上的浅纹。我定定地望着这个人,望着他的冠发,望着他的身形,望着他的眉眼,耳边突然咯啦一声,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在我的思绪做出反应的那一瞬,我的身体就已经提前做出了选择。
我抱住了他的腰,隔着衣料,透进来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温度。
阳光贴在我的手背,一寸一寸抚摩上我的臂。多少次午夜梦回,演习了千百回的拥抱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思绪百转,此时都如同断线的风筝,不知到何处去了。
他不似先前那样瘦了,我不知道他这一年里究竟在什么地方,又为何死而复生,又为何来到南篁。
但是我知道,他是他。
他就在那里。
千言万语堵塞在我的胸口,但是我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我感到他的身体微微松了一松,药碗在我的身后被轻轻放在地上,“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只想要失声痛哭一场。
“为什么?”我把他松开,往轿子后靠了一靠,声音从我的嗓子里冒出来,尖得不似是我的,“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要骗我,骗我你死了?
我以为你是为我而死,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真相?
你恢复神志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死而复生的时候我亦不知道。
我颠沛流离,在襄渠流浪,跟着人流来到南篁,跪在城前敲了三天三夜的大门,敲得满手鲜血淋漓。大雨哗啦啦地下,一盆一盆浇在我的头上,灌得我几乎要被压入地底。
我一直在想你。我想要赎罪。我想要再见到你一次。
到了最后,我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满目都是眼泪和雨水。到处都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我听见很多的脚步,我听见很多的回响,我听见无数急促的敲门声。指节砸在铁块上,我已经不再觉得疼痛,只感觉到麻木,只感觉到有人拿着一把尖刀,一寸一寸剜碎我的心。
我想,我会解脱的吧?我跪在这里,其实也并非全然为了那老翁,也并非全然为了受难之人,其实也是因为你,因为我想要做点什么,做点什么来赎罪。
可是如今你出现了。
你站在我的面前,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