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知觉。
浑身的冷汗浸透了我的五感,粉碎了我的思绪。我一动也动不了,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冰冷的牢狱里我只能与饥饿依偎取暖,用疼痛来麻痹我的大脑。
胃绞仿佛要让我腰折两段,五脏六腑都像是压成了一团,一并在我的身体里颤抖,战栗。
我不知道是谁拉起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将我的镣铐枷锁去除,换了轻便的麻绳,然后把我半拖半拽押上了囚车。
我闭上眼睛,刺眼的阳光化作一个巨大的火团,在我眼前逼近,然后轰然将我吞没,烧灼着我的每一寸皮肤,撕裂着我的每一丝理智。
颠簸的车几乎要让我呕吐,我却根本吐无可吐。被卸掉的下巴已经扯得我皮肉发僵,我想我现在一定是狼狈不堪,不成人形。
人声鼎沸。
忽然迎面一阵风来,我感到额顶被什么东西啪地撞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发臭的粘稠的液体就顺着我的侧脸流淌下来。
我却连眼睛都再没有力气睁开来,连听见的声音都不欲去深究是什么意思。
“你在宫中荣华富贵,我们在外面衣不附体……”
“妖女你这妖女!!”
怨怼,怒气,在满目疮痍的国度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我本以为我可以坦然面对,如今才发现,在南蔺溯一番话后,真相将我所有的坚持,将我所有的美梦都击得粉身碎骨。原来我并没有足够的勇气,也没有足够的魄力来支撑我跪在这里,承受天下的唾骂。
我感到又一个臭鸡蛋在我的肩头打开,可是我浑身的本领都被软骨散打散,而且这么小的木笼,铺天盖地的辱骂,我又怎么能躲得开?
我以为我会麻木,但是我还是忍不住。
一个,两个,三个。
七个,八个,九个。
他们知道什么能让囚犯感到痛苦,他们知道什么才是耻辱,蛋液打湿了我的发,流淌过我的眼皮,划过我的嘴角,混着我的咸腥泪水,一路向下。
我冷得发抖。
声音就在我的喉咙里,可是我却发不出来。
“妖女……玩弄百姓,欺君罔上,简直罪不可赦!”
“杀了她!”
“罪该万死!”
“妖女妖女!”
是南蔺溯……是他!!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真正要把你们拉入火坑的,是他!!他把我骗了,他把你们都骗了。
“多亏圣上明裁圣决,揪出妖女,还了我们一个公道!”
不是的。不是的。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我的眼泪不断地流,却不会有人看见我的痛苦,也不会有人来听我的声音,他们只能看见自己无处宣泄的怒火,只能看见自己的悲惨和不幸。
罪魁祸首,是那个如今端坐皇宫的南蔺溯。
他利用我,除掉了王将军,又要利用我,稳固他的江山。
我这一死,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不敢想,更不敢睁眼。
我怕我这一睁眼,就要看见断壁残垣,就要看见生灵涂炭,就要看见尸横遍野,就要看见血流漂杵。
对不起……
我还是什么都没做成。
我还是那个懦弱得不堪一击的人,什么也改变不了。
如果我把假面摘下来,大概还能有一线希望,可是我被绑得严严实实,软骨散又并未失效,这也只能是妄想了。
囚车一停,几双手把我从车上拉下,拖上断头台。
我感到双膝一落,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我睁开眼睛,看见冷森森的刀尖在我的身边。我看不到行刑的人,只能看见台下黑压压的集满了观看的人。
哄闹的人群咒骂着,肆意发泄着。阳光晃眼,发臭的鸡蛋从四面八方砸过来,砸得我失去支撑,歪倒在地上。
我本来就是勉强跪着,一点力气也没有。旁边有人把我重新拉起来,我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沉得好似要压破板砖,就这样坠入地狱。
高台上的太监在一条条,一件件地念着我的罪状,我却什么也听不清,耳朵里像是灌满了水,模模糊糊,嘟嘟囔囔,朦朦胧胧。
结束了。
真的要结束了吗。
我望着青空,望着亭台楼阁,望着在大街小巷穿行的百姓,人生百态,万事具休,丝竹声远,而我的面前只有无穷无尽的怨气,将我打得原形毕露。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我来不及再去荆浒关拜祭那些亡故的魂灵,也来不及再去报答老翁的馒头之恩,我曾经在玉兰花海许下的愿,也从不曾还。
他们说得对。
我本来就是个,罪该万死,罪不可赦的人。
锣鼓在周围响起,我的罪状却还没有读完。远方似有军旗摇动,原来这锣鼓并不是昭示着我的死期,而是因为远方来客。军旗上烫金的襄字比太阳还要耀眼,我跪在高高的刑台上,一览无余。
南蔺溯原来早就将一切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