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玫瑰(4)
周知意说的是气话。
这话还说得吊儿郎当没什么正形。
可那一刻,除了炸起尖刺嘲讽反击,她想不到其他的措辞。
陈宴说话虽然十句有九句不如她的意,但她听得出,他这句话说的认真。
这种认真让她感到无所适从,也极不舒服,因为她从他黑沉的眼底看到某种无从宣泄的悲悯。
而怜悯和同情,比看不起更让她难受。
她周知意活到十七岁,从来没有一刻幻想过要靠着一个外人的同情和帮衬生活下去,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
可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用他那莫名其妙的好心戳到了她那骄傲易碎的自尊。
拿已故亲哥的性取向开玩笑还挺混蛋的,可周知意又觉得,陈宴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自作主张地闯进别人的生活,不顾他人意愿一门心思想当劳什子救世主的行为也挺不厚道的。
她盯着他,只觉得好笑,于是便扯了扯唇,笑了。
陈宴倒没被她激怒,只是脸色很难看:“你哥生前有女朋友。”
她当然知道周向宸生前有女朋友。
周知意说:“哦,你还是单相思?”
她就是不想再和他聊那个话题。
陈宴歪了歪脑袋,一时无言,像是被她气着了,又像是想教训她几句。两人就站在楼梯上,无声对峙着。
直到一行人抬着张巨大的沙发从楼上下来,语气嫌弃地让他俩让一让。
两人让开,随即又有两人抬着柜子往下走,跟在后面的光膀子小年轻嘴上不干净,阴阳怪气道:“妹妹,这头上可装着摄像头呢,想玩情/趣去隔壁啊,哥哥带你。”
隔壁是家小旅馆,这人就是典型的二流子,人怂嘴贱,看见漂亮女孩就想在嘴上占点便宜,可巧漂亮女孩身边站着的又是个乍一眼扫过去白到看不出攻击性的“小白脸”,他也就肆无忌惮了起来。
可周知意不是凭白让人占便宜的主,一抬眼回敬一句:“陪你大爷。你要买不起镜子就撒泡尿照照,哪家旅馆会给一只螳螂开房间?”
贱嘴“螳螂”嘿一声就想靠近她,手臂却猛然一抖差点把柜子砸脚上,他“嘶”了声,看向狠厉撞向他臂弯的陈宴。
陈宴目光如刀,浑身散发着戾气,“道歉。”
螳螂一怔,陈宴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向我妹妹道歉!”
“螳螂”刚刚注意力都在周知意身上,这会儿才发觉刚刚是被陈宴的肤色和长相给蒙蔽了。他那眼神实在恐怖,有种什么都不在乎的狠劲儿,“螳螂”吃了招,又被同伴催着道歉,便不敢再惹事儿,麻溜儿认怂。
“对不起了妹妹,是我嘴贱,你别介意。”
周知意“呵”一声笑了:“谁是你妹妹?”
陈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螳螂忙改口:“叫错了,对不起了姑娘,是我最贱,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周知意扬了扬眉,陈宴这才向后退开。
“螳螂”喘口气,忙和同伴抬着柜子跑了。
周知意看向陈宴,发现他这人也不是完全和她气场不合,至少在不肯吃亏、睚眦必报这一点上,他俩还挺像。
楼梯上又剩下他们两人,经“螳螂”这么一搅和,对峙的氛围早没了。
陈宴先转过身:“走了。”
看周知意磨磨蹭蹭地没动,他脚步停下来,等她。
周知意挠了挠鼻尖,“我说了,不用你管。”
陈宴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没什么商量:“你既然是我带出来的,我就得把你送回去。”
想到出门前徐碧君的嘱咐,周知意心里叹口气,只好跟他下楼,回家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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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停在了大路口,巷子里路窄还乱七八糟地停着各家的电动车,堆着些杂物,车不好往里进。
陈宴付了钱,两人一左一右地隔着两三人的距离往家走。太阳往西斜了点,可还是热,周知意走着走着就被晒出一头汗。
陈宴不怕晒似的,走到她前面去了。
他个子高,人虽瘦可肩膀却挺宽,影子被拉出长长的一片,周知意盯着他的影子,蹭了把鼻尖上的汗,向他那边走近了点。
然后再近,更近,直至完全走在他的影子下。
她不做声地走,脚步时快时慢,一会踩上他“肩膀”,一会又踩上他“胸口”,后来干脆直接走在了他“头上”,脚尖轻轻一点,踩住了他的“嘴巴”。
让你说我校园暴力,让你说我到处惹事儿!给你封印!
燥意退了些,凉快了不少,周知意踩着他的影子一路走到家门口。
察觉到陈宴要回头,她快走几步到前面开了门,院子里刚洒过水,湿漉漉的,徐碧君正在浇花。
“奶奶,我回来啦!”周知意没管陈宴,打了个招呼就往里面走,灌下大半杯水又洗了把脸,对着风扇把脸上的水珠吹干,才畅快地舒口气往外走。
陈宴已经不在了。
她愣了下,没多问,拿过花洒帮徐碧君浇花。
“诶诶,那几盆我刚浇过,你别给我淹死喽!”徐碧君在她手臂上拍了下,“回屋凉快会,别添乱。”
周知意笑嘻嘻地往里走,注意到南墙边那道常年关闭的小门被打开了,她朝里瞥了眼,后院堆着的纸箱子都不见了,地面干净净、湿漉漉的,和她住着的前院一样,刚洒过水。
看来老太太下午收拾过了。
周知意胸口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烦闷,那个“黑无常”一进门就不见了,该不会已经直接搬进去了吧?
不过,他好像没选衣柜?
她站在门口想了会,终究没进去,拎上书包回房间写起了英语试卷。
院子里始终很安静,只有奶奶忙忙活活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周知意对着最后一道阅读理解出了会神,丢下笔走了出去。
“奶奶,我去买根冰棍。”
“你少吃凉的,仔细肚子疼!”徐碧君皱了皱眉,又去摸兜:“回来捎块豆腐,晚上做素熘豆腐。”
周知意知道她要掏钱,按住了她的手,“我带钱包了。”又半开玩笑地寒碜她:“晚饭吃这么素?不给你那尊贵的客人做红烧肉了?”
“哪有客人?”徐碧君笑:“你陈宴哥早走了。”
“走了?”周知意怔了下,随即低头咕哝了句:“走了最好!”
隔了一个多小时,烈日终于偃旗息鼓了,周知意咬着雪糕去胡同口的豆腐店,大老远看到豆腐店紧闭着的铁门,门上挂了块牌子“家里有事,休息一天”。
她叹口气,只好继续往前走,去前面那家社区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