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拉蔻儿说过了,死者不可能复生,就算神也一样。
沉重的盔甲晃动,低沉的笑声传来,彷佛来自地狱深处,让人不寒而栗。
自己拥有可以毁灭法的光辉,却不曾想要突破理吗?果然是只会对众神会议唯唯诺诺的愚蠢之辈。
为什么呢?这家伙嘲笑拉蔻儿比他嘲笑我还更让我生气。
要从伟大之都返回是有办法的,只要得到冥界女王的许可即可,只是要拿到许可,必须献出等值的灵魂成为新冥界的居民当作替代。
等值的灵魂……你该不是为了这个要抓拉蔻儿吧?
真令人愉快的联想,但是那不过只有一人份,而且供品早就献出去了,在十年前。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不会吧,你该不是……
十年前那不是巴比伦灭亡的时候吗?
一无用处的垃圾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几十万,不,应该有几百万人吧?这个城市里!可是你却为了自己,把他们全都牺牲了……那不是敬拜你的人们吗?
那本来就是为了侍奉余而创造的生命,他们是为了圣王牺牲,必须感到欢喜。
毫不在乎的回答,已经不是残忍、冷酷能形容的了。我们可以对话,所以我才不知不觉产生错觉,但是这家伙,不,这家伙才是真正的……
妖怪你是真正的妖怪。
汝还不懂吗?这就是神。汝在黄昏之翼身旁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一点也没错,我什么也不懂。
统治国土的是残忍的众神。
因为拉蔻儿刚好在我身旁,所以我以她为标准,这是错的。若说她对人类是冷漠的,那么萨里奴就是把人类家畜化的卑劣物种。
要是让这种妖怪横行,卡格斯拉会变成怎样呢?大家能平安活著吗?
守护神的存在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只要拉蔻儿赢了就好,问题就能解决了。
然而这么一来,回家之路……
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无力感。
我只能焦躁地望著拉蔻儿的决斗。
手指无意识地摸索,想要寻找让我能安心的东西,什么都好,结果碰到胸前的硬物。我像平常一样握紧那个物体。
咦?
手指摸到熟悉的滑顺触感,我突然想到这个东西不是放在拉蔻儿那边没拿回来吗?事情一忙就忘记了,怎么又挂回脖子上了?
开机。轻快的电子声响起,液晶萤幕亮了。电充饱了。
我打开档案,只有一件录影。
我下意识按下播放键。
画面中出现盛装打扮的拉蔻儿,她坐在白神殿某间房间的椅子上,得意洋洋地朝著摄影镜头微笑著。
吓到了吗?我想你发现这个时,一定已经回到日本了。恭喜你。其实我本来想好好跟你道别的,可是我没把握自己能心平气和,所以我没讲的话都留在这里了。
影像讯息?昨天见面后拍的吗?
老实说,我想要你留下来,这是我的真心话,然而我知道我不能再把你留下了,因为我看到了你在家里跟学校里的样子。你察觉到了吗?你在国土的时候,从来没有露出过那样完全安心的笑容。
……家跟故乡不就是那样的场所吗?可以一直是个孩子,可以放下防备。
我好像有点羡慕你,因为我没有那样的地方。你一直问,为什么是你呢?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时,我很讨厌自己的命运,因为我知道我一直都是孤独一个人,可是后来懂得解读无限延伸命运的七贤者告诉我,或许有一个人会一直待在我身边,虽然这个命运成真的可能性很小,不过是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
喂喂,那个人该不会就是我吧?
没错,那就是天城飒也。后来我就一直很期待见到你,这是我唯一期待的事。我一直想守住这个命运。呵,期待见都没见过的人,我真是个傻瓜。
呵?看来你也觉得你的行为很不可思议。你突然提出这种我根本不知道的要求,我会觉得困扰也是理所当然。
嗯一个人说话实在接不下去,没有你像往常一样扯我后腿。不过也只是恢复跟以前一样,我必须要习惯。
我想也是,夏坎只会听你说。
可是呢,我会想像那个见都没见过的人是怎样的人呢?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他会对我好吗?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想像时间非常愉快,就算孤独一个人也完全不觉得寂寞。
……啊啊,那种心情我懂。走星门就能回家。在得知回家的方法后我才有活过来的感觉。
不过你的愿望也太简单了吧?你不是什么事都能如你所愿吗?拿这么渺小的期待当支柱,太不适合你了。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有多害怕,不过我好开心,你是一个温柔的人。
我哪里温柔啊……一个完全不可靠的希望之星,而且就要消失,把你独留在这里了。我什么优点也没有,不符合你的期待,你一定很失望吧?
我没事。你知道拿非利人很长寿吧?或许我们还能在你的时代再见,到时候再继续聊这个话题。我会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骗子……
我哽咽地说。你就算那样强颜欢笑也没有意义,五千年呢,就算是拿非利人也绝对活不了那么久。
这一年,你似乎很困扰,但是对我而言真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可是,所以至少……
话在这里停住了,就像突然忘了台词的演员,拉蔻儿有好几秒双唇颤抖,不知所措的脆弱眼神到处游离。
然而她很坚强,左手放在胸前,紧闭双眸,找回了自制力。
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往常那个自信过剩的爽朗拉薏儿了。
回去后,生活稳定了,记得要后悔你甩掉这么好又这么懂事的女孩。呵呵……开玩笑的。那么,拜拜。飒也……我真的很喜欢你。
在这句温柔的呢喃爱语后,画面回到最初。
傻瓜。
我叹息。
打肿脸充胖子并非你的风格。
胸口涌现难以言喻的强烈情感。
是悲伤、是不舍、是可恨、是迷惘、是胆怯,也是决心,综合起来的情绪。
真是笨蛋。
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要对谁说。
飒也,你就这样听我说。
脚下传来压低的微弱声音,是一直到刚才都瘫软在地,精神恍惚的凯妮姊。她保持低头的姿势,恢复元气的眼睛瞄了瞄我说。
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
挽起袖子的右手皮肤上浮现细长红肿的文字:
你们两个都会被黑鬼杀掉,快逃进门里。
快走,我掩护你。
又要算计我?然而微微闪过的疑问在看到凯妮姊的脖子时便释怀了。在当事人应该看不到的那个地方浮现了来自桃乐丝的讯息。
我说谎了,对不起,飒也。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这样。很多事都明白了。
你啊,桃乐丝,你真是个坏孩子。
不自觉轻轻苦笑后,我问凯妮姊:
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帮你争取到时间,只要让我再靠近他一点……
她悄悄举起藏在胸前的手枪说。
你办不到的。
啊啊……好像以前也有类似的对话。没想到处于如此的状况下我还笑得出来。不过才一个月前却彷佛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虽然觉得很可惜,不过我想反过来的成功率似乎比较高。
什么?你……
就在凯妮姊惊讶地挑眉时,南方的天空终于失去平衡。
拉蔻儿释放出小型能量光球,光球在抵达大龙卷风面前时的瞬间突然膨胀到几万倍大的容积,就像地上生出了太阳一样,震波形成好几层的环状扩散,超强白光的爆炸让龙卷风跟黑云溶解在光之中。
哇!
扭转结界了,开辟之光。在现在的国土,不靠光辉的辅助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在厉害。可惜……
萨里奴不吉利的判断成真了,受到超巨大等级的理的直击,大龙卷风一度灰飞烟灭,然而当神秘的火焰消失后,随即又恢复气势卷土重来。
……著急吗?如果是小神,或许刚才那样就能获胜,可是面对升天风暴这么做则是太轻敌了。
大龙卷风并非只是再生。
各式各样的小龙卷风从看似气势更旺的回旋中不断分裂,一个又一个,彷佛独立的生物一样冒出来。总数有七个的小龙卷风摆出包围在空中闪闪发光的魔法阵的态势,然后一起往中心扑去。
光阵以雷击与火焰迎击,发出红光圈巩固防备,只是这次的迎击明显没有刚才的激烈。
七道旋风当中,有三道在途中精疲力竭地散开了,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但是另外四道抵达中央,集结了沙尘、黑烟与雷,形成一道大旋风,吞噬了整个红光圈。红光结界抗衡了一阵子后被打散,同一时间,染红天空的鲜红色光芒也像日落一样蓦地消失了。
开玩笑的吧……被打败了吗!
黄昏之翼隐身了,应该是领悟到这样下去没有获胜的机会吧,也或者是想争取时间,可惜期待中的暗号并没有出现。这场决斗将会是亚基尔利尔的胜利。
萨里奴郑重断言,语带满意。没有时间犹豫了。
你冲过去扑进去,失败了也别怨恨我。
我轻声说。可是凯妮姊却轻轻摇摇头回答我说:
大家都被杀了,如果就这样只有我……
总比全被杀好啊,而且你的小孩怎么办?
为什么?我骗了你。再说你也想回家……
现在无法说太多,就算可以,我也不想解释我现在的心境。
是没有错……
所以我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我想到我还有事情没办完。
看到我为难的表情,凯妮姊重申:
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
我知道,无论走或留,事情过后我一定会非常后悔。
可以看出凯妮姊的表情从困惑到理解,然后迅速转为决心。
……我回去后要怎么跟你的家人说?
胸口涌起一阵迫切的思乡之情。我压抑情绪,考虑须臾后拿出手机委托她说:
请帮我转交这个,然后告诉他们我还活著。
这样就够了吗?
有一天我一定会活著回去。如果能请她带这句话回去该有多好,然而我无法选择两条路,在这里断了回家的念头就等于领悟了再也回不去了。
父亲、母亲、小樱,对不起。
我在心里跟他们道别,接著很肯定地只点了一次头。
时间很多,汝等如果想,继续密谈没关系。
背后传来萨里奴的声音。我跟凯妮姊在瞬间交换眼神。
果然很大方,不过我们讲完了。
在我转身回答的同时,凯妮姊在我背后冲出去了,她全力朝著星门冲刺,距离约五十公尺。
那女人要使用星门了,你不阻止她吗?
只要十秒,不,我要尽量多争取时间,一秒两秒都好。
不了,因为我有别的地方要去!
皮肤上慢慢浮现森林猎人的豹纹,同一时间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著跟星门相反的方向冲。
别找麻烦。
散落在萨里奴脚下的瘴气凝结成巨大的长矛形状,随即变成急速奔驰于空中的锐利锋刃,从背后逼近我。
它的目标是脚!
我赌自己的第六感,没有往后看就用力往上跳。我害怕到都紧缩了,幸好我的预测分秒不差,瘴气大矛从我脚下的空间冲过去了。
果然!我懂了!下一次会从上面来!
瞬间的判断让我放弃继续往前,转而直角转身。前进的路面被像散弹一样落下的锐利黑色碎石击得坑坑巴巴。
我停下脚步,扎稳马步,全神贯注在萨里奴的举动。
嗯。
第一次,自从他出现以来,第一次出现动摇,事情发生他预料外的情况所引起的动摇,连困惑都称不上的轻微动摇。他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被我吸引住了。
喂,我还有利用价值,你应该先注意我,对吧?
原本打算从容地挑衅他,可惜颤抖的声音与僵硬的双颊打乱了我的计画。萨里奴彻底忽略我,冷酷地挥动右手。
星门周围的空间及地面渗出浓稠灵气状的瘴气,一部分甚至看起来像蛇,抬起头伸向凯妮姊。
可惜太慢了!
凯妮姊已经冲到星门附近了,她看著自己的手臂时就已经成功避开黑鞭,站在星门前了。我以为她会直接冲进去,没想到她停下脚步回头对我喊道:
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家人你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一定要回来!
余不允许。
声音响起的同时,黑暗以萨里奴为中心爆发了。别说逃了,这附近一带就像黑夜突然造访似地,完全被黑暗笼罩,甚至连平衡感都被剥夺了。
但是接著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这次是刺眼的光线划破了黑暗。从星门发射出来的强烈纯白色光芒吞噬了一切,溶化了一切。
光芒几秒便消失,我睁开眼晴。
凯妮姊的身影完全不见,不留痕迹,只剩下失去扭曲的星门的金属框残骸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她在最后关头进去了。我希望是这样。接下来就只能祈祷凯妮姊平安回家了。
船出航了,我在码头送行。
我已经无路可逃了,无论是萨里奴或其他的一切。
不见了,萨里奴也消失了,而且周边的情况也很诡异。
他应该还在墩座上,可是头顶上出现了乌云,彷佛加了墨汁一样异常昏暗。周围弥漫著浓浓的瘴气,就算是森林猎人的夜晚视力也很难看得清楚。
这个感觉就像整个墩座被运到别的世界……
……救……谁来救救我……
身旁传来害怕到极点的啜泣声,我在昏暗中眯著眼睛凝视。有一名男子抱著头缩在附近的铺路石旁,是应该已经被瘴气吞没的卡布特伊尔。原来他还活著?
啊!原、原谅我!不要杀我!
卡布特看到我,发出恐惧的尖叫。他完全惊吓到,圆润的脸上不复见虚荣,胡须上也沾满黏稠的泪水跟鼻涕。他似乎吸入过多瘴气,当我往他靠近一步,他马上就用双手抱住头,整个人缩起来,彷佛想要逃进自己体内。
其实、其实我想做生意的,可是在叔父面前我不敢说不要……我只是想要挽救我的失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要不是这家伙演出那场可笑的独角戏……可是看到他哽咽虚弱的模样,一闪而逝的怒气也就急速地萎缩了,就算是这样的家伙,随从基里姆还是为了拯救他而牺牲了自己。我没有听从那名战士的劝告,内心觉得愧对他。
够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你不杀我?
卡布特戒慎恐惧地抬头问。我一点头,他马上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对、对了,基里姆呢?
死了,代替你被杀了。
听到我这么说,卡布特非常难过地垂下头,不停地对随从道歉。正当我对他的表现感到意外时,我发现让我全身紧绷的压力又回来了。
真肤浅啊,黄昏之翼的卢卡尔,你精神错乱了吗?
瘴气之帐的后方,漆黑异性再次现身。
卡布特发出杀猪的悲鸣,抓著我的脚不放。我一点也不高兴。
放手,自己找机会逃!
我没空对他好言好语,在我强势甩开卡布特的时候,我的眼睛也丝毫不敢离开漆黑的拿非利人。
我非常正常,凯妮姊呢?
如果汝是问外来者那个女孩,她已经穿过星门了,之后的事情余也看不到。
太好了。我在内心松了一口气。凯妮姊赌赢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不过刚才的光并没有传到拉蔻儿那头,被余的黑色城墙吞噬了,而且这下子汝想回家的心愿也不可能实现了。
原来如此,这片昏暗是因为处于这家伙的光辉的领域下,换言之就是状况更糟糕的意思。
纵使如此,我还是要去那丫头身旁。
无论到了她身边时变成怎样的状态都好,我就是要去,我必须要去跟她说可以不用再忍耐了。
打肿脸充胖子其实是男人该做的事。
为了这么做,我必须离开这个看起来胜券在握的盔甲混蛋,无论用什么方法。
汝抵抗余说的话,究竟做何打算?看来是目睹黄昏之翼的困境,决心动摇了吧?实在令人感动。
啰嗓,关你什么事,混蛋家伙。
答得好。所以我不打算再陪你了,我得要离开了。
拉蔻儿被封住只是时间的问题,这个瞬间决定胜负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而且汝在余的光辉内,没有余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离开这里。
如果可以让我离开这里,叫我跪下给你舔鞋子我都愿意。
我弯腰捡起凯妮姊留在我脚边的礼物,是手枪,我模仿她的动作拉出弹匣,发现里面还有三颗子弹。
现在汝可以尽情逃,正好让余打发时间,不过汝必须做好心里准备,这回可不会像刚才那样只是吓唬汝而已。
无生命的假面具的嘴角扭曲,形成冷酷笑意的形状。
稍微坏掉也无妨,只要还有呼吸都可以继续玩,不过就算汝四肢瘫平死了,余也还能将汝是怎样痛苦死亡的情况转述给黄昏之翼,这样同样能获得乐趣。呵呵呵,余认为应该会不小心失手将汝打死。
在土牢里抱著膝,全身赤裸著颤抖的记忆……
被绑在手术台上,刀子割开我的肉的记忆……
来历不明的东西在体内蠢蠢欲动的触感让我昏厥的记忆……
仅剩的迷惘与胆怯全都消失了。
是啊,没错,我想起来了。
解开恐惧魔咒的力量寄宿在让我几乎忘了自省的盲目激愤的火焰里。
嗡嗡嗡嗡嗡。
又一声。感觉咆哮声似乎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为了确认还有没有备用弹匣,我检查了凯妮姊留下的背包。似乎现在装在手枪上的是最后的子弹了,不过也让我另外发现了好东西,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那么,既然已经获得允许,那我就不客气了。
右手从屁股上方的刀鞘抽出求生刀,左手握紧自动手枪的枪把,身体保持低姿势,就像短跑运动员蓄积瞬间爆发力的姿势。
汝那个姿势是在开什么玩笑?要逃命应该要朝反方向,不要让余太开心。
穷鼠啮猫,你听过吗?
从拉蔻儿他们的决斗中我理解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没有获胜的机会。胜率零。
虽然我有手枪,不过那毕竟是用来对抗人类的武器,对于在那么恐怖的理的中仍然能处之泰然地继续战斗的存在,就算拿火箭筒来也是没有获胜的机会吧。
我想跨越庭园的边缘,逃进旧城区的广大废墟里,那是我期待的最好的发展。
可惜这片区域还是在萨里奴的五指山中,神之意可以随心所欲地扭曲现实,不是我用冲的、用跳的就能逃得掉,鲁莽地拉开距离等于是让自己变成最佳猎物。
用什么手段都好,我必须想办法让他动摇,制造出光辉摇动的瞬间。
实在傲慢。就算汝是外来者也难以原谅,必须给于惩罚。
是从右下袭击侧腹部,还是从背后袭击后脑勺?
我侧身往左偏一步。在同一时间,地面伸出两条瘴气之鞭从我刚才所在的空问冲过去、
接著也是从视线死角过来。左脚跟背部。
我咻地回到原来的位置。这次瘴气之鞭依旧徒劳无功地挥空。
…………
不是偶然。理解到这一点,萨里奴沉默了。
看到我瞭如指掌似地多次闪过,也难怪他会变成那样了。
是那个咒纹干的好事吗?
答对一半。真要说的话,是因为你太强了!
森林猎人突然全速笔直往前冲,一口气拉近距离。数条黑鞭从盘踞在萨里奴脚下的瘴气中冒出来,往我挥过来。
啪!攻击的目标还是锁定手脚吗?对我来说完全能够从容应付!
假装被打中,一跃而起。逞强的煞车与跳跃的负荷,双脚承受不住,发出悲鸣。
可是我没空理会,藉著闪躲之际跳上底座,然后直接扑向萨里奴。
脸上传来被剑山刺中的感觉,我在瞬间深深低头,低到几乎要舔到地板,然后钻过萨里奴伸过来的粗壮手臂,躲过原本要抓住我的头的猛烈攻击。
吸的压力,换言之就是威势压迫,这是只适合神、王者等绝对性强者的战斗方式。
然而那就等于暴露了意图。
只要保有对抗那份威势的气力,拿非利人慑人的强烈杀气反而成为解读他的目标与读取时机点的信号。这个领悟与森林猎人实现了我在千钧一发之际的这场街头表演。
那么,要不要尝试看看汝能逃多久?
那是只要萨里奴稍微压抑他的意识就会丧失,不可靠的优势。幸好我总算是办到了。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再说也结束了。
……那是什么?
我举起凯妮姊留在背包里的好东西,最后来不及,所以我手边还留著最后一根。
这是卡格斯拉屈指可数的祓魔师莱西伊尔刻上爆炎之理的铜制粗箭。或许是担心旧城区危险,头目让凯妮姊带了多达五支跟炸药的破坏力一样强的这个东西。
看来神对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完全了解,我都已经用这个设好机关了,你还没察觉。
什么?
就在萨里奴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盔甲的同时,我将手边最后一支粗箭掷向他。
乌图神之子,年轻的勇士赫图尔萨克啊,请释放您神圣的火炎。
刚才在错身之际,我藉著森林猎人的帮助,已经将四支粗箭拙入萨里奴的盔甲的缝隙,然后还有射向空中的最后一支,五支一起变成火球爆炸了。
这个是……!
我以全身寻找那家伙的黑色城墙的破绽。
可是!无论天空或四周的瘴气都丝毫不见任何变化。
还找不到机会,爆炸的火焰却已经散去。
萨里奴几乎毫发无伤,他一派轻松地拾起被炸飞的头盔,放回不停冒出浓厚瘴气的脖子上。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那样的爆炸也伤不了你吗?
不,余的自尊稍微受伤了。好了,接下来要表演什么呢?汝该不会要说已经黔驴技穷了吧?
我紧咬牙根,吞下几乎要让我累到瘫软的失望之情,装出精力十足的笑容说:
好吧,接下来好戏就要上场了。
我将希望寄托在刚才那一招,组合没有的材料,好不容易才画出一条通往生还之路,我衷心祈求能够成功。
现在只剩下让我感到沮丧,只能蛮干的一招了。
无须著急,余会陪汝玩,一个一个打碎汝的希望,直到汝甘愿跪拜在余之脚下。
瘴气在萨里奴的手中固体化,变成一把粗壮的大刀,漆黑的尖端有剧毒无比的紫色灵气形成液体,滴滴答答地落下。
首先余要先纠正汝的过度自信,别以为拿出武器就能与余抗衡。
还想继续玩下去?可惜我没时间慢慢陪他玩了。
我能办得到吗?身体、意识、精神能撑得下去吗?之前尝试时,意识的断路器一下子就跳掉了,然而要跟这家伙交手,寻找突破的契机,我只能这么做。
觉醒吧,巨兽。
一股神经外露,接触到外面空气的激烈疼痛在全身乱窜,肌肉抖动痉挛,脑海中,森林猎人与巨兽察觉彼此的存在,陷入慌张中,两只兴奋的精髓制造出不愉快的波纹,将我的意识的水面搞得乱七八糟。
搞不懂也摸不清的火花四散,意识混沌到想吐。
唔!恶!
果然同时唤起两种精髓是太勉强了吗?
我以仅有的气力维系著似乎就要远离的意识,一边发出苦闷的呻吟,一边努力缓和精髓们的情绪。
你们冷静点,没事的,不用怕,敌人在那边,如果不想办法解决他,我们都会被杀掉,你们帮帮我吧……
擦拭额头的冷汗,上半身的皮肤上,森林猎人与巨兽的相重叠,描绘出复杂的纹路。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安抚好两只,虽然维持著危险的平衡,我也只能牢牢抓住缰绳。
现在的问题是身体上的不正常,心跳加速、发抖,而且晕眩不已,皮肤只是被风吹过神经就闪过几乎要让腰折断的疼痛。
在这种状态下有办法对抗萨里奴吗?浮现的软弱嘲笑著自己。
如今不是有没有办法的问题,而是不勇往直前就是死路一条。不单是我,大概连拉蔻儿也活不了。
让你久等了。那么……接下去吧。
苦痛占据了全身。
疲劳席卷了全身。
唔!
手感很好,余是否对汝的腹部下手太重了呢?
呼……呼……可……恶!觉醒……吧,七头……大蛇……
我只有断断续续的记忆。
打。躲。砍。接。踢。后空翻,跌倒。就像乾抹布还硬要挤出水似地绞尽最后一点气力再站起来。
反正也不可能打击到他,我只希望能在不断反覆中能看到一丝光明,因此只能不断反覆。
他一边敷衍我的无谓抵抗,一边冷酷地嘲笑我。
发出声音了吧?你的脚步停住啰。
我说你真的很吵……觉醒吧,妖精足。
难以呼吸,喉咙灼热,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总之就是痛,扭曲,断……
白色……意识……让……白化……乾脆拿刀子……切开取出来……
一……瞬间全部……
是否……漏洞……什么都好。
连逞强的鸟叫声都发不出来了吗?都这个样子了,也难怪发不出来。
……啊、啊……啊、吧,雷……尾。
……舌头……不……我……坏……
…………分解……中,死……比较轻……闪过……寇儿的脸……
对不起……或许……不能去……了。
啊……
……
愚蠢,汝究竟放了多少生命在那具身体里?
啊……唔……呼!呼!
我精疲力尽,仰躺在地,承受著胸口的疼痛,反覆著浅浅的呼吸,一双无法锁定焦点的眼眸望著低头俯视著我的萨里奴。
汝还真能保持著人类的型态,看来汝有很能适应的体质,不过终会变成令人作恶的混种是必然的结果。
我知道,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我很清楚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我不在乎,只要能度过这个难关,只要能撑到找到拉蔻儿就好。
可是没办法了,身体再也动不了了。
我体内的妖精足在还没准备好就跳起来,正好迎向萨里奴的大刀,让他一口气
在我身上留下一道从左肩延伸到右腹部的刀痕,虽然我连忙后仰闪躲,避开了被一刀两断的命运,但是胸口深刻的刀痕仍是不断冒出鲜血。
仅仅几秒钟,意识一片空白,被我强势拉住的精髓全都趁机脱离我的掌控,逃进身体深处。
因为这个缘故,我的意识稍微清楚了一些,可惜全身还是像打了麻醉针一样无法用力,彷佛不是我的身体,或许神经的某个部位受损了。
唯一还觉醒著的七头大蛇自作主张地填补伤口,可是动作比平常慢,因为最主要的我的体力已经见底了。
少年呀,汝满意了吗?舍弃黄昏之翼,臣服于余吧,余允许汝的皈依。
……不可……能!
很好,那么就赋予汝以荣誉之王的身分受死吧。汝可以仰望余的装束,当作在伟大之都乌尔卡尔的聊天话题。
装……束……?
睁大汝的眼睛吧。
萨里奴张开双手,瘴气在他背后的空中形成大喂漩涡,产生了暗黑的裂缝,而另一
头,有一个巨大的物体拉扯著裂缝,往这边飞过来。
唔……啊啊啊……哇啊啊!
太庞大了!黑油油的巨岩差不多有学校体育馆那么大,当然无法容纳在墩座上,而且由于实在太重,著地的同时地面也像大地震一样剧烈摇晃。
我的身体就这么被翻弄,捕捉到奇妙的飘浮感与错乱的平衡感。
庭园无法支撑……正在往下掉?
唔……啊!
没多久冲击再度袭来,我被用力摔到地上,身体因为痛苦而扭动,五感也因此稍微恢复。地面有些倾斜,大概是因为庭园的底部是圆形的关系吧。
觉得光荣吧,余只有在承认对方是敌人时才会穿上装束与其对战,装束是有形的光辉,也就是神的正式服装。
萨里奴随兴地往巨岩走,然后直接踏入其中。同时接收神灵的大岩石开始蠢动,发出轰隆巨响。
复眼发出冰冷的亮光,伴随著啪啪的解冻声,表面开始拥有跟萨里奴的盔甲一样的光泽与生气。
原本像是被折叠起来的电车的节肢伸展开来,随著大地发出的轰鸣声沉入地面。
扭曲的一角与背上无数的荆棘高耸入天。
一只巨大的、异常巨大的漆黒甲虫就在那里。
这……就是……黑色城墙!
这时我才理解那个名字的意思,货真价实的移动城墙,不,说是活生生的城堡也不为过。
汝的命运将在此决定,汝就带著绝望,寂寞地死去吧,汝永远无法跟顽强无比的黄昏之翼一起生活,这让余万分痛快。
粗大的节肢缓慢高举到头上,彷佛要激起我的恐惧。我不想死,企图想要起身,然而我很清楚这是垂死挣扎。
我无法逃离他,即将像烂番茄一样被打死。
可是当死亡的阴影覆盖在我头上的那一瞬间,灼热我胸膛的情感却不是恐惧。
是很纯粹的,很想要哭著吶喊的不甘心与愤怒。
我的心回到了土牢中抱著膝盖诅咒自己无能的那个时候,疯狂愤怒著这种不合理的状况。
我想要杀了他,杀了这个剥夺我们的明天的家伙。
我想要让他知道,知道被践踏,被像渺小的昆虫一样被杀害的不甘心。
我必须要去那丫头的身旁。
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啊啊,原来如此,所以我才……
嗡嗡嗡嗡嗡。
就像要呼应我的激动,那个耳鸣声猛烈且疯狂,而且就在我身边,从未曾如此靠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