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欢，怆然垂泪。然而悲伤至极，竟而反笑。脑袋，身子，骤然空空如也，一腔血肉，精气魂魄俱化无形。恸哭之意充塞胸前，欲哭无泪，欲呼无音。

颤抖的双手在狭窄的手机屏幕上漫无目的的寻找一个寄托。直到夕阳垂下，碧落黄泉，再难分辨。

倏忽一阵晚风，人声如故，市井嘈杂。冥冥中，我叫出来的人竟是黄师傅。

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面镜子。

“老板，二锅头。再来二斤小龙虾，三两猪头肉，半斤炒田螺。”

黄师傅平静的给我倒上一杯酒，脸上既没有悲喜，也没有哀怒。

“我老伴跟我离婚了。”

我听得脑袋一懵。只想起自己当初确实这样给他建议过。

黄师傅举起杯子，往我桌上的塑料杯子上碰了一下。大排档的环境脏乱污浊，桌子也永远蒙着一层油渍，又腻又滑。黄师傅这一碰不要紧，软不拉叽的杯子一下子就翻倒在桌上，泛泛酒渍，滴滴落下，宛如清泪。

“我们分了两套房子，我一套，她一套。”黄师傅闷了一口酒，爽得叹了出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小小也抿了一口。好辣！

黄师傅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二十年夫妻，值两套房子。”

“两套房子。”

“两套。”

我突然哈哈大笑，一口将杯中二锅头全部吞下去。喉头，气管，食道，胃里，全是辣气，烧辣的感觉就像心血在燃烧。

“我错了师傅。我真的错了！”

“没有！你没错！我要感谢你的！”黄师傅又闷下一口酒。一手拍着我的肩膀，一边哭笑，“我儿子有房子了！他能结婚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事情都没有儿子娶媳妇结婚重要！”黄师傅将塑料杯同我碰了一下，一边笑一边嚼着猪头肉。在我眼中，这笑意却比嚎啕大哭更绝望百倍。嚎啕大哭不过是哭个力所不及，这大笑却是笑自作聪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你知道吗？”黄师傅又饮一杯，“如果我老伴没有逼我离婚，上个月文件一下来，拆迁之前离婚的都不作数，我还不知道上哪去给小儿子弄婚房去，你说我运气好是不好？”

“好！很好！”我也敬了他一杯，一饮而尽。

“好极了知道吧！”黄师傅拍手大笑，笑得我满腔凄凉尽化狺狺狂笑。

“来！黄师傅，庆祝我们，妻离子散！”

“对！妻离子散！”

“再庆祝我们，孤独终老。”

“对！孤独终老。”

眼前酒瓶不知怎的，已乱成两个，黄师傅敬酒，我就喝下，抓不住酒杯，索性就抓起酒瓶子。

“来！干！黄师傅。”

“好徒弟，师傅佩服你一语成谶！料无不中！”

“不不不！黄师傅。”我吐出三分酒气，辣的全身上下一个激灵，“不是我料事如神，是你能够顺应时势。离婚能分房子咱就离婚，吃软饭能分房子，咱就吃软饭。什么来钱干什么，对不对？”

“不对！”黄师傅翻着白眼，一吐浊气，“不能这样子。”

“哈哈哈哈！不这样不行嘛！你看你不离婚了吗？”

“是啊，好像真的是这样。”

我撞上黄师傅的酒瓶，发出清脆的碰瓶声：“我也一样！我不想干这些事情，可不行啊！干别的赚不到钱啊，我怎么办啊。”

“那就再干得过分一点！”黄师傅醉语连篇，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你不是跟我说过吗？遵纪守法，其他的都能干！”

“对！师傅，那个靠温度差偷油的法子，是不是你发明的？”

黄师傅楞了一下，大笑道：“对！就是我告诉赵总的！可我让他防贼没让他做贼啊！”

“你看看，你都说出来了，人家能不给你个面子？这世上做贼容易，做人难啊！做贼有钱，做人穷啊！那你还做什么好人，整一个彪子嘛你！”

黄师傅哈哈大笑：“对！你全对！”

“可我把露涵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