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阳早就习惯了儿子的姗姗来迟,向来如此,混江湖和混官场其实是差不离的,混得越好越是被人围堵,不得脱身,他碌碌几十年才得到自由,儿子且还有得熬,不过他觉得儿子对这种“不得脱身”是甘之如饴的,和他当年一模一样。
李伯阳又翻过一页书,外头才响起敲门声,他道:“进来。”
李重山推门而入,一撩衣摆就要跪下去,李伯阳心道:果然是一年未见你亲老子,心里知道过意不去了吧。
李伯阳本想叫他不用这么行这么大礼,可想了想又闭上了嘴,他放下书,轻咳一声,摆好架势端正脸色让他跪了,跪完之后见儿子还杵在那儿不动,李伯阳只得又开口叫他坐下,他这才坐下。
李伯阳看着颇为烦闷,这么板板正正,真不像他儿子,古嵩到底是怎么把他教成这样的?
父子二人一时俱都无言,李重山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李伯阳是在走神。
过了片刻,李重山总算找到话题,他道:“公生奇这次跟我一起回来了,一会儿还是请他来给您看看。”
李伯阳想说不用,可又怕他不安,只得点头道:“好,又要劳烦他了。”
这话说完,屋内又是一片安静。
李伯阳看着李重山挺直了背坐在椅子上,他在外头待人接物都是这个样儿,在他面前也是丝毫不见放松,他也不能叫他不要见外,越这么说越是挑明了他们这对父子不对劲儿。
终究还是缺了点儿感情,李伯阳心中默默叹道,不过也情有可原,他那么小就到了古嵩那里,古嵩把他养大,在他心里师父才是最亲的人。
“不知父亲明日忙不忙?”李重山忽然问。
李伯阳道:“你有什么事?”
李重山道:“我想让父亲见一个人。”
“什么人?”李伯阳显少见他如此郑重其事,有些奇怪。
“一个朋友,总之父亲见就知道。”李重山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她有些不同。”
“不同?”李伯阳看着儿子脸上的神色忽然明白过来,他在桌子底下偷偷掐了下自己。
他故作随意道:“好了,明日带来给我看看就是,不用多说了。”
李重山答应了一声,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退了出去。
李伯阳看着儿子的背影,不禁有些好奇,明日来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合掌闭眼朝虚空里拜了拜,嘴中喃喃道:“老天保佑,千万别是个和他性子一样的姑娘!”
柳春亭未见到李伯阳前,仅从李重山的只言片语里想出的是一个严父,与她爹柳自平仿佛,又因为听说李伯阳当过官,便料想他定是更故弄玄虚一些,她已经非常惹柳自平的厌恶,想来李伯阳这样的人更不会待见她。不过一见面,李伯阳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蔼,远没有于当初古嵩当初对她匆匆一瞥中暗藏的冷淡。
柳春亭在旁看着忽然觉得,比起来李伯阳来,古嵩更像是李重山的父亲,他们身上有一种类似的气质,连眉眼间的神态都有些相似,或许是耳濡目染,又或许是李重山有意模仿他心中的榜样。
“你是春桥的妹妹?”李伯阳道,他看了一眼李重山,“那你今年是何年纪?”
柳春亭道:“我比柳春桥小一岁。”
李伯阳有些叫苦,这姑娘倒是和他儿子性子不一样,可怎么有些刺头的样子?
他浦一见她就吓了一跳,只觉得年纪不大,他还以为自己会错意,儿子怕不是又收了个徒弟。
可李重山给他介绍人时却根本没有提起师徒这回事儿,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叫这女孩儿春亭,还姓柳。
天爷啊!亲徒弟的妹妹,李伯阳脸都有些红了,他悄悄瞟了一眼旁边的李重山,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再看柳春亭,她是一脸坦荡,虽年纪不大,但是神色里全无稚气,双眼格外透亮,目光不躲不避,透出一股举重若轻的气势来,说好听些叫老成,说不好听些就是狂妄,她站在李重山身边一点都没被压倒,反比他更惹人注目些。
待柳春亭走后,李伯阳终于耐不住心中疑问,将李重山叫到书房,仔细盘问了他一番事情经由。
李重山除了隐瞒了柳春桥死因和柳春亭已经被赶出柳家这两件事之外,其余的都说了,不过还是有所遮掩,他本就没想过要对李伯阳全盘托出,只觉得没必要。
“古嵩也见过她了?”李伯阳问。
李重山说是。
“你特地带她去见他的?”
李重山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更不可能对李伯阳说关于师父和凤玉堂的事。
李伯阳心中有些发酸,嘴上却淡淡问道:“哦,那他怎么说?”
李重山说:“师父并未说什么,那时···儿子也不确定日后会如何。”
李伯阳微微笑道:“也是,世上唯有人心不可预测。”他顿了顿,又道:“那你现在是确信自己有心于她?”
李重山点头。
李伯阳叹道:“春桥若泉下有知,也当放心,有你替他照顾妹妹,只是缘分一事,实在是难料,你于他的师徒之情,竟然半途崩断,你是他的师父要为他讨一个公道。”
李重山低头含糊应是,不敢细听这一句话,春桥若泉下有知,当夜夜嚎问。
李伯阳又道:“你后头如何打算?人家父亲把女儿托给你,现在这般情形,你该去说明一番,免得日后引起什么误会。”
李重山道:“儿子自然会去说明。”柳自平那里他本来就打算去一趟,无论如何,他总是春亭的爹。
李重山深知柳自平的为人,等日后他和柳春亭成了亲,柳自平自然是会将女儿认回去。
李伯阳点点头:“这事说起来还是你做得欠妥。”李重山没有辩驳,李伯阳道:“柳家姑娘今年才十六岁,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过,咳咳,为父建议,还是再等两年,你再正式上柳家提亲,你娘当年嫁给我时也是十八岁。”李伯阳忍下下半句没说:不过你爹我当年也才二十岁,风华正茂,和你娘年貌相当,一对璧人。李伯阳劝儿子等等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怕柳春亭再过两年就会变了心,嫌他年纪大了。
李重山从书房里出来后,就去偏厅里找柳春亭,没想到半路上却遇到急匆匆的公生奇。
他说:“今日不是要去替你父亲把脉吗?我等了半天都没见你来,就自己过来了。”
李重山顿感惭愧,他全然将这个事情忘记了。
他道:“父亲现下正在书房,我带你过去。”
公生奇瞟他:“你是不是将这事忘光了。”
李重山装作没听到,不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