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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这是很平常的一个雨天雨水拍打在关着的玻璃窗上,留下斑驳的湿痕,模糊了窗外老旧的街道。

遥南斜街有些泥泞的街道隔着窗子都能闻到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窗边的桌子上摆了一盘切开的西瓜,清甜的果香也混合在空气里。

西瓜甜得很又没有籽,是罗什锦今年新上来的品种。

罗什锦家这两天在刷房子,用他的话说就是他爸总觉得他这两年就能找到对象,怕结婚时候房子不够整洁大气人家姑娘嫌弃非要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把房子重新刮个大白。

秦晗记得那天罗什锦说完摇头晃脑地干掉了大半杯梅子酒仰天长叹:“也不知道我的对象在哪儿良涕南寻啊!”

一群人没反应过来罗什锦说的是什么,只有张郁青淡着笑说罗什锦:“你说的那个字,应该是良娣。”

罗什锦瞪大眼睛:“啊?不是鼻涕的涕吗?”

后来张郁青端着酒杯给罗什锦科普,说他如果遇见个姑娘管人家叫“良娣”,姑娘肯定不跟他。

因为“良娣”是古代时候太子的妾上面还有妃的。

罗什锦拍着胸脯:“我靠,幸好青哥说了不然我他妈不得孤独终老啊?好险好险我可不是那种有了媳妇还惦记找小三的狗男人。”

想到这儿,秦晗笑了一声。

张郁青和李楠都去罗什锦家里帮忙了,连同北北都被带走,店里只剩下秦晗和丹丹在这个雨天里百无聊赖。

本来秦晗也是想要跟着的,但张郁青说了,罗什锦家里工具丢得到处都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还容易受伤。

秦晗有那么一点不服:“我哪有那么脆弱?”

张郁青就凑过来吻她:“小姑娘,乖点,正在家看店,我一会儿就回来。”

丹丹看上去也很无聊,伸手拿了一块西瓜,咬了一口西瓜的尖尖,甜得鼓着腮发出一声叹息。

秦晗托着腮问她:“丹丹,秦晗姐姐给你弹琴听好不好?”

丹丹15岁了,面相还是小孩的样子,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尖。

据说全世界的唐诗综合征宝宝都长得很像胞胎,秦晗在美国也见过唐宝宝,确实很像,都是那么憨厚可爱。

听到秦晗的话,丹丹放下西瓜,向着秦晗投来懵懂的目光。

她掰着指尖,手指像细嫩的迷你胡萝卜,边掰手指边喃喃自语:“在学校,是小七老师,在家,是嫂子丹丹现在在家里,是嫂子。”

丹丹还是发不准“秦”和“七”的读音。

不过,推敲过后,丹丹很不赞同地摇摇头,指着秦晗用肯定的语气说:“丹丹在家,你是嫂子,不是七晗姐姐。”

叫嫂子这事儿,是张郁青教的。

秦晗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教的,只是上周她进门,丹丹也是这样掰了半天手指头然后突然抬头,对着她糯糯地叫了一声,嫂子。

那天秦晗的脸皮瞬间烧红,今天也是一样。

她都已经24岁了,随随便便就脸红,岂不是很幼稚?

秦晗抚着耳垂,强撑着羞赧,目光像是蜻蜓点水一样掠过店里的几样陈设,问:“丹丹知道嫂子是什么意思吗?”

丹丹目光放空地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什么。

片刻之后,她又肯定地点头:“哥哥说,嫂子是哥哥很爱很爱的人。”

很爱很爱的人。

秦晗撑不住了,感觉自己连脖子都发烫,干脆旧事重提,有意略过一些让她含羞的事情:“丹丹要不要听琴?”

“要。”

得到这声回答,秦晗才得以逃脱,起身往楼上走。

店里有一台电子琴,是张郁青去年冬天买的。

那段时间丹丹有些暴躁,总是在发脾气,学校的老师说丹丹喜欢音乐,听见乐器声会平静很多。

以前丹丹小的时候,张郁青还能乱拨琴弦弹着吉他糊弄她。

现在她毕竟是长大了的,心智虽然仍然幼稚,也在学校上了不少音乐课,他再乱拨也没什么用。

那时候张郁青想买个音响,后来秦晗说,买电子琴吧,我给丹丹弹琴听。

人工弹出来的琴声,毕竟比音响要多一些情感在,这才有了这架电子琴。

这是丹丹最后一个稍微自由些的暑假了,秦晗边往楼上走边想。

这两年,秦父和师范大学合作的助残项目已经顺利启动。

秦晗所在的特殊教育学校因为和师大也有合作,得到了试运行的资格,丹丹的老师找过张郁青,问他愿不愿意丹丹参加。

秦父的项目是一种残障儿童的职业培训,能够针对不同类型的孩子做简单的职业辅导,然后把孩子们招纳进特别设置的工作场所,让他们能在毕业后有工作。

很多智力落后的残障儿童是不能高考的,也不能读大学不能就业,国外有一个工厂,培训他们做简单的折纸盒工作,给他们开工资,秦父的项目就是参照了这种模式。

张郁青问过丹丹:“丹丹想去么?”

丹丹被张郁青教育得很好,她懂得钱的概念,也懂得赚钱的概念。

丹丹点头:“丹丹想!”

张郁青告诉她,会很辛苦很累,但丹丹仍然想要去,他也就随她了。

他说什么时候如果丹丹不想去了,再退出来也没关系。

他是那样的人,无论他自己在生活中有多大的压力,也绝对不会给他想保护的人任何紧迫感。

秦晗想,张郁青不止是她的避风港,也是奶奶和丹丹的。

电子琴放在二楼的储物间,那张普拉提床还在,电子琴就套着保护袋放在床上。

秦晗还记得她第一次见这张床,还以为张郁青是个变态。

想到这儿,她径自笑了一声。

把电子琴的保护袋摘掉时,秦晗无意间碰到旁边的一摞素描纸,素描纸散落下来几张。她蹲下去捡,本来以为是张郁青的手稿,他有很多很多手稿,都很漂亮,秦晗见过他很多好看的手稿。

但这个居然不是手稿,是素描画像,还是她的画像。

秦晗蹲在地上,捡起来,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穿过那样的娃娃领衣服。

一连几张都是她的画像,捂着脸害羞的,安静微笑的,居然还有哭着的。

有一张背面,张郁青用铅笔随意划出一行落款时间,飘逸的字体,显示这几幅画是4年前画的。

算算时间,那时候她大概已经出发去国外做交换生了。

秦晗突然想起之前在咖啡厅遇见的花臂美女,花臂美女说,看到过张郁青画她的画像。

那时候她在国外也常常想起他。

好在那些不愉快的时光都过去了。

秦晗抱着电子琴下楼,给丹丹弹她喜欢的曲子,窗外的雨还下着,屋里光线稍显幽幽。

弹了几首之后,丹丹打着呵欠还不忘拍马屁:“嫂子好棒,丹丹喜欢嫂子。”

秦晗怀疑丹丹这个技能是和张郁青学的。

这人最近有些奇怪,总要拿她炫耀,有一次被顾客问道,店面怎么不扩扩,感觉有点小。

当时秦晗还以为张郁青会说什么,没想到他笑着回答,别看店小,也是有老板娘的。

他那笑容里,怎么看怎么有些不算明显的小傲娇。

惹得秦晗把脸埋在他背后,不好意思见人。

弹到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店里来了一位顾客。

是个看上去很优雅的女人,年纪应该比秦晗略大一点,戴着菱形的大耳环。

女人在门口收了雨伞,问:“可以先借坐一会儿,躲躲雨吗?”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得更大了,透过窗子,隐约能看见遥南不平整的街面,被雨水砸着溅起小泥点。

秦晗笑着说,进来吧。

女人把雨伞立在门口的墙边,然后走过来,丹丹懂事地坐到秦晗身边,女人就坐在她们对面。

她的目光看了一圈店里,惊讶地说:“居然是纹身店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个女人眼里有一种难以隐藏的忧伤,就像山雨欲来,很快,她就在秦晗的琴声里,涓涓落泪。

秦晗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毕竟是陌生人,也不好问人家经历了什么伤心事。

她把抽纸盒推过去,起身给那个女人倒了一杯水,然后随意敲动琴弦,弹出了rnr的旋律。

秦晗知道知道,她对这个世界的很多温柔都来自张郁青。

可能爱一个人,就会变得和他越来越像,连温柔都相似。

女人大概觉得不好意思,擦掉眼泪,挑起一个话题:“这里纹身是你负责吗?我想要纹一个孔明灯,在锁骨下方。”

“纹身师一会儿才回来,你方便等等他么?”

“也好。”

对话结束,秦晗有些走神。

她想起以前在遥南斜街放孔明灯,她握着马克笔,在孔明灯红色的纸面上郑重写下,希望遥南斜街可以拆迁。

那时候她迫切地希望张郁青能够轻松些。

只不过现在想想,她那时候到底是17岁,还是幼稚了些。

不像张郁青,写了“祝秦晗,无忧无虑”,就很成熟。

如果再放孔明灯,她也要写祝张郁青无忧无虑。

毕竟她现在知道了,张郁青是个好厉害好厉害的人,不需要遥南斜街拆迁,他自己也有能力抗下所有压力,并过得很好。

以前爸爸书房里有一本苏洵的权书,秦晗翻看过,只记住里面的一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张郁青就是这样的人吧。

她想着想着,对面坐着的女人突然出声提示,声音很严肃:“弹错了。”

秦晗诧异地抬眼,她刚才确实在走神,有没有弹错自己也不知道。

女人拨弄着耳环笑了笑:“不好意思,职业病,我是钢琴老师。”

雨一直没停,丹丹去楼上睡觉去了,秦晗和那个避雨的女人随便聊起来。

女人告诉秦晗,她叫苏素,刚从国外回来。

秦晗认认真真地介绍自己:“我叫秦晗,秦始皇的那个秦,晗就是日子旁加今口含的晗,天将明的意思。”

阴雨连绵,好适合说起旧时情事。

苏素说自己因为出国进修钢琴,和男朋友分手。

当时她的男朋友是医学研究生,人很好,就是学医太忙总是接不到她的电话,因为是导师眼前的红人,连休息时也总是忙学业上的事情。

大学时期的苏素很听家里的话。

苏素的爸妈都觉得,她要是能找到同样学音乐的男朋友就好了,他们觉得同行业的人在一起才会有更多共同语言,就像他们一样。

苏素那会儿也才大四,不知道爸妈说什么“走的路比你吃的盐都多”这种话,只不过是中年人们的自我感觉良好。

他们走过多少路呢?也不过就是年纪大了些,看过的家庭有那么几对,又加上自己的婚姻感悟,再没什么特别的了。

他们总要叹息着说,你还小,以后你就懂了。

可是他们懂的那么多,不是也有为生活烦恼的时候?

谁能真正避开生活所有波澜呢?

苏素的爸爸妈妈都是做音乐的,婚姻平顺,自然也觉得她找个做音乐的,也能婚姻平顺。

后来苏素才知道的,同样是做音乐的人,也不是个个都婚姻平顺的。

但那时她不懂,把爸妈的话奉为圭臬。

爸妈说她和学医的在一起不会开心,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对他们的感情发展的不安,脑子里盘旋了不少“会不会分手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只会弹琴不懂医学”“会不会他心里也想着找一个学医的”

在这些不安和忐忑中,苏素给男朋友打了几个电话,他大概是在实验室里,没接到。

其实她也知道,他是在忙正事,那天吵架她也不过是说了一句气话,她说,我们分手吧!

“他大概也在生气,只说随你。”苏素擦了擦眼泪,露出一双饱含怀念的眼睛。

随后她就出国了。

她出国这件事是赌气,仗着年轻,还以为有很多很多以后和相遇的机会。

“不过后来,听说他在我出国后去相亲了,也许早就结婚了吧。”

苏素在大雨滂沱里叹了一声,又露出一些淡笑,“我想着,用他的名字设计个纹身吧,就要孔明灯图案的吧,后来我在国外,总能梦见元宵节时和他放孔明灯的场景。”

桌边有很多素描纸,苏素随手扯了一张,写下前男友的名字

顾浔。

秦晗盯着“顾浔”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越看越眼熟。

顾浔

顾浔??!

秦晗瞪大眼睛,顾浔不就是她毕业时候时,妈妈给她介绍的那个医学研究生吗?!

他们还一起吃过饭,一起逛过画展!

而且现在,秦晗也是他的微信好友,偶尔还会互相在朋友圈里点个赞。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巧合吧?

秦晗愣了一会儿,试探着问:“苏素,你喜欢中世纪油画吗?”

苏素一笑,耳环在脸侧晃动着:“嗯,我很喜欢,你怎么知道的?”

“随便猜的。”

秦晗找了个借口溜到楼上,给顾浔打了电话。

至少有一年多没和顾浔通话了,都不知道他换没换电话号码。

电话被接通,顾浔的声音响起来:“你好秦晗,我现在在忙,不方便,晚点给你回可以吗?”

秦晗赶紧说:“苏素回国了!她和我在一起!她想纹身,纹你的名字和孔明灯!”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儿,秦晗听见顾浔说:“地址给我。”

“你不是在忙吗?”

“又不忙了,地址给我。”

“”

秦晗报了地址给顾浔,才下楼。

下楼时苏素问秦晗:“可以用一下你的琴吗?”

“可以的。”

苏素这种专业的钢琴老师,哪怕是电子琴,弹得也比秦晗好一些。

一首蓝色多瑙河刚弹完,店门被推开,顾浔穿着一身白大褂进来,脚步匆匆里只是看了秦晗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

顾浔直接拉了苏素的手腕:“跟我来一下。”

苏素愣着被顾浔带了出去,然后两人进了顾浔的车子后座。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秦晗笑眯眯地托着腮看向顾浔的车,两人进去车里已经十多分钟了,车窗贴了黑色的膜,倒是什么都看不见,但偶尔,车子会晃动一下。

这种晃动总不会是在打架吧?

那应该,就是和好了吧?

大概20分钟后,顾浔从车里下来。

他看上去和两年前“相亲”时不太一样,居然有种喜上眉梢的感觉。

秦晗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也跟着开心。

她站在门边和顾浔聊天:“恭喜你呀。”

“还要多谢你,改天请你吃饭。”顾浔说。

苏素从车窗里探出头了,口红早就花掉了:“可是我还想纹身的”

顾浔扭头问秦晗:“纹身师是你男朋友?”

秦晗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