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了!”
林夏回过头,冲他喊了一声。
“晓得了晓得了。”糟老头子嘟嘟囔囔。
“?”搞了半天,这是一家子!
被泼了泔水的杨志忠头一回来到这千秋县,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伤害,杀伤力很大,羞辱性极强!
以至于杨志忠对于他那个还没见过的相亲对象都产生了恶感,虽然说他本来就不情不愿的。他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喜欢的也是那些够劲的女人,城里的女学生有什么意思,黄花大闺女世上多的是。
他现在被泼成这个死样子,还相个屁的亲,他本来还准备去报案的,又报个屁的案。
杨志忠感觉自己被玩弄了。
他的耳朵嗡嗡嗡的,之前都没仔细听那娘儿们说的话,但是林老头的声音就在他耳边。
林老头舍不得走,像拉磨的老毛驴一样围绕着他踱了几圈步,念念叨叨的。
“我还是不能走,夏啊,我是老林家一家之主,我得代表老林家,给我孙女婿留个好印象。唉,志忠那孩子怎么现在还没过来啊,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了?”
老林家——
志忠!
杨志忠脑子轰地一下,这一瞬间他仿佛连馊味都闻不到了。
他咬着牙,捏着拳头,喘得像老牛,这老林家是去不得了,他恨不得拔腿就跑。
事实上他确实这样做了,蛮撞得周围的人又叫又骂、没办法躲。
“发生甚么事了?”林老头撑着竹篙子看不懂,一个劲地探头探脑。
“这是疯牛病的症状啊。”林夏在大路对面,扯着嗓子出言恐吓,“外公,你还不快回来,别被他传染上了!”
蛇打七寸,林老头顿时不犟了,怕死地远离杨志忠两步。
“爸,你听听小夏的。她是高中生,她有文化。”林爱莲也喊他了。
“来了来了。”林老头煞有其事点着头,“我这么算着,我孙女婿怕是已经到我老林家了,难怪在这里等不到,我这个一家之主得回去。”
回去之前又怕疯牛伤人,充满大爱的林老头再一次暗下黑手,用竹篙子一捣杨志忠后心,把他捣了个好大一个踉跄,瞬间被人打倒。
林老头功成身退,捣着竹篙子,三条腿并用往路对面跑。
那头学校里,王校长正四下比划、自卖自夸,跟省城报社来的谢记者大吹特吹千秋一中。
“谢记者,我们千秋一中一直是跟着组织的步伐在走的。你也看过我们的校舍了,里头的一砖一瓦都是我们几代人的心血啊,三十年前,这里只有小屋三两间。再穷不能穷教育,我们千秋一中把话牢牢记在心上了,并且贯彻得非常彻底。”
后面陪着的人又是点头又是捧哏,场面热闹极了。
谢记者带着金丝边的眼睛,衣冠楚楚,面漾微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带着一股文化人的气质。
“我走进的时候,看到校门口聚集着很多各司其职的群众啊,想来一中在教育之外的地方也做的不错。”
那可不吗,从去年开始,铁饭碗就拿不稳了。为了稳住下岗工人,千秋县就逐渐默许了摆小摊这种事的存在。当然了,这也是根据上头的文件精神做出的反应。
王校长这也是在揣度上意啊,千秋一中门口的小摊子也没什么不规矩的,都是卖点吃的卖点文具,这有什么。
但他不知道这个谢记者是什么来路、什么立场,不过既然是省城报社里的笔杆子,那在揣度上意上面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王校长笑了一笑,又叹了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校门外头是朴素的群众,校门里头是朴素的学生,朴素的人与朴素的人就应该互相帮助……”
正说着呢,一行人已经走近校门口。
“校长您可算来了!”满头是汗的看门大爷刚嚎了一嗓子,就被教导主任拉到旁边了,生怕他有辱斯文,危害到一中光辉的形象。
王校长一脸的自豪,把手一挥:
“谢记者,我再带你观察一遍,这角角落落都是温情啊……咳欸——”
王校长的嗓子眼卡在了一九七七年的南风中。
身后大大小小的跟班瞬间鸦雀无声。
本来还往这里挤、想说些什么的看门大爷捂住嘴巴,默默地退到了边边上。
谢记者的眼睛缓慢地睁大、再睁大。
他们凝视着校门口的正中场地,一个满身污秽的男同志被打倒在地上,身上被踩了无数只脚。
踩他的群众还一个两个都很生气的样子,用最难听的俚语对他骂骂咧咧。
王校长的手指僵硬地动了一动,顽强找回声音。
“朴素的群众,哈哈。”
一行人把目光努力收回来,从往下变成往前,结果就看见了磨磨唧唧、走一步回头两下看人笑话的林夏一家。
林夏眼睛一亮,把纱巾摘下,露出涂得格外饱满的红唇来,愉悦一笑,带着一股阴间味。
“王校长您好呀!”
“……”王校长一脸麻木,“……朴素的学生。”
谢记者眉尾轻轻地一抬。
“呕——”杨志忠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