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雾气在退去,草木叶子上蒙着的水汽凝成了精英的露珠轻轻地滚动。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看来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柏舟靠着墓碑周围的围墙坐下来,斜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豌豆跑了一路,大概是累了,也蹭过来,窝在柏舟的边上。
“我想让它在我不在的时候陪着你。”
这三年,陪伴她的只有豌豆,似乎是当年带豌豆回家的那个夜晚,桑泱说的这句话一语成谶。
柏舟摸了摸豌豆,豌豆低低地呜了一声,仰头看她。柏舟对它笑了笑,让它靠在自己的腿上。
二十六岁的柏舟,长成了桑泱没有见过的样子,她变得内敛,变得阴沉,她的快乐像是都被吸走了,变得郁郁寡欢。
可她的眼睛依然干净纯粹,保留着桑泱最喜欢的样子。
“好快,豌豆下个月过生日就四岁了,现在是一只大狗狗。”柏舟轻轻地说着,像是她们平时聊天一般。
桑泱刚离开的那段日子里,柏舟怎么都无法适应,她像是还没有接受这个噩耗,许许多多的琐事就像水里的海藻一样涌了上来将她缠得死死的。
她要操办桑泱的后事,要照顾桑泱悲痛的父母,要应付亲朋的慰问,要喂豌豆,还有她手里许许多多还没交稿的画。
时间就像桑泱还在时那样井然有序地往前走,柏舟被时间裹挟推动着朝前,机械而麻木的做着一件件零碎的事,连落泪的空暇的都没有。
直到过去三个月,悲伤似乎都沉淀下来,除了她们一起生活的那栋房子,桑泱的痕迹越来越少,逐渐地很少有人提起她,也很少有和她相关的事发生。
仿佛她的存在根本不重要,她的离开也影响不了任何事。
只有柏舟,在某一日清晨醒来,看到身边那个本来属于桑泱的位置空空的,冷得像冰。
她的脑子里突然炸开一个念头,桑泱离开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那一瞬间,眼泪刷地淌了下来,她木然的神色像是被一拳打碎的玻璃一般有了裂痕,她缩成一团,蹭着桑泱的枕头撕心裂肺地痛哭。
那天以后,她开始失眠,开始频繁地焦躁,开始莫名其妙地突然落泪,心就像是彻底地死了,感受不到喜怒哀乐。
姜苑几个很担心她,给她预约了心理医生。
医生建议她从和桑泱一起生活的那栋房子里搬出来,等到悲伤平息后,再回去。
柏舟办不到。
房子是她和桑泱一起布置的,那里有桑泱存在过的气息,那是柏舟如今唯一拥有的能感受到桑泱的东西。
她起初阳奉阴违,后来医生反复地提,她烦了,干脆就放了医生鸽子,再也不去了。
她也很好奇,在失去桑泱以后,在没有桑泱陪伴的未来,她的尽头会在哪里。
直到去年秋天的一个早上,她带豌豆出来散步。
她们沿着林间的柏油路走,一路地走,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公墓外。
她在墓园外站了好久。她平时是不敢来这里的,每年只有在桑泱的忌日与清明节时陪着桑泱的父母一起过来。
她总觉得她在这里,在桑泱长眠的地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但那天,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天气很好,让她想起了和桑泱初见的那个秋天,又或许是她真的很想她,想到即便情绪失控也没关系,发生什么都没关系,她实在支撑不住了,她只想见见桑泱。
她牵着豌豆走了进去。
桑泱的墓在一处角落,因为她喜欢安静。柏舟只来过几次,但却觉得这里一切都很熟悉,她找到了墓碑的位置,看到那座寂静的、没有任何声响的墓,还有墓碑上桑泱的笑容。
奇异的,她的心居然很平静,是久违的平静,像是找到了一个归处。
她在墓前坐下来,和桑泱说了好多话,然后离开。
隔了几天,她忍不住又来了,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她渐渐从容起来,会在路边给桑泱带一捧花,桑泱喜欢花。
她能够工作了,也会笑,会好好地说话,不再歇斯底里,会代替桑泱去参加他们的同学聚会,会照顾桑泱的父母,把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就像桑泱还在一样。
朋友们都很欣慰,但柏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几乎每天都会去墓园见桑泱。因为她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其他人知道了会不赞同。
可她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他们周六又要聚会了,还是那家酒楼,真担心那家倒闭的话,他们会找不到能聚的地方。”柏舟讲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自己先笑了起来。
“有家美术馆开业,给我发了揭幕请柬,请柬里给我的称谓居然是画家。”柏舟说到这里,唇边有了淡淡的笑意,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当画家,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么正式的大场合里被这么称呼。
她的目光落在墓碑的照片上,像是在和桑泱对视。
“姐姐,你会为我骄傲吗?”她轻轻地问道。
墓园寂静,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风声轻柔得不似秋日,从柏舟的面容徐徐拂过,就像是曾经许多回,桑泱抚摸她的面容,含着温柔的笑意望着她。
柏舟没再说话,长长地静默着,思绪不知飘到记忆里的哪一处去了。
又坐了半个小时,她站起身:“我先回去了,明天会和叔叔阿姨一起来。”
说到这里,她又道:“他们都很好,我每星期都会去看望,你不用担心。”
桑泱自然不会回答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的自言自语。
柏舟转身走了,迈出几步,她又停下,回头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
她的唇角微微地弯起,目光却是那般哀戚,声音轻得像旷野上的风:“三周年了,本来我们是差七岁的,现在只差四岁了,很快我就要赶上你了。姐姐,我要赶上你了。”
回到家差不多十点,柏舟给豌豆喂了些水,就让它自己玩了。
她进画室工作到下午一点,出来时,豌豆正在储物室的门口,拖着什么东西从里面倒退着出来。
柏舟叫了声:“豌豆。”
豌豆听见声响,身子一抖,惊讶地转头望过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还有些震惊与不知所措。
“又闯什么祸了?”柏舟一边说一边走过去。
豌豆发出心虚的低低的呜声,柏舟一走近,它就跑开了,留下扑在地上的一个画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