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就是心痛之感。

那么今日也算是活了五万年的天界帝姬，头一回感受到了心痛。那样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四肢和五脏六腑，都是剧痛。

“魔君。”

且在满川刚吐完一口血，祁冥便收了蚩尤剑瞬移至她身边时，她同祁冥这样形容：“这感觉，就好像是有虫子在心口里乱咬乱窜……”

话落，祁冥眼色一急，大掌横过满川腰间，立即揽着她又瞬移回镜云身前。

“你下蛊了？”听得出祁冥声音几分阴戾。

他双眼冒着寒光，俯视着仍坐在地上的镜云。

有虫噬心，多为蛊也。

镜云此时念咒结束，颤歪歪起了身，也确狞笑着承认：“是蛊……本宫说了，是你逼本宫至此。”

“你们只知瘦身丸会抽去人体魂魄，却不知瘦身丸原是由一种吸魂蛊的干尸制成。为人服下后一旦遇上血肉，便会生出新的蛊虫。它在吸魂的同时一并会吸食人体油脂，所以本宫又给它取了个新名儿——瘦身丸，呵呵，魔君说有趣不有趣？”

俨然游弋在崩溃的边缘，原本貌美尊贵的一城公主如今形容松散，将染血的袍子穿得松垮不整，歪身在祁冥和满川跟前踱步，仿佛下一步便要栽倒。

旁边户青看着不忍，急忙凑过去扶人，却又被镜云推开。

“且即使之后魂魄归位，但此蛊虫仍留在人体内，不生不灭，一旦本宫念咒催之，整个香雪城的蛊虫都会发作，狠狠往人心口里钻。若本宫一直不解咒，蛊虫便会一直噬心，直至人身亡。”

面上挂着渗人的笑意，镜云只死死盯着祁冥：“所以奉劝魔君，赶快交出鲲珠。否则阿竖今日，必要性命不保！”

这样的威胁，早在之前镜云将匕首抵上满川颈间时便早已说过。

满川也早猜到镜云有所准备，只是不想镜云会这般不择手段，似若疯魔。

“镜云，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如此无辜，你如何忍心残害他们。”忍着心口剧痛，满川不禁质问起镜云，“当初蛟龙拼死救你，想他必定心性良善。如若泉下有知，又怎愿见此局面？又如若你今日不得鲲珠，便真犯下杀孽，也只是为了满足你己身执念，根本不是为了他好。他不会觉得高兴的，镜云。”

“……蛟龙。”

闻及蛟龙，镜云忽一恍神，俯首痴痴盯着自己一只广袖，里头装着蛟龙糜烂的肉身。“他不会觉得高兴么？”她低低呢喃着，因为满川的话，脸上流露出迟疑的神色。

长久以来的深重执念第一次有了松动，慢慢地，镜云竟觉有些无措。

满川捕捉到这丝无措，她又正靠在祁冥怀里，便忙暗暗扯了扯祁冥衣襟，低声跟他说起了悄悄话：“魔君，趁热打铁。快，赶紧想点什么走心的话说服镜云。”

本来既已得知了鲲珠不在祁冥手里，自是不必再跟镜云耗下去。满川以为，当下状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镜云放下执念，改变主意。

可随即抬眸，却见祁冥面带惑色：“走心？”

……也是，这位魔君大抵往日暴戾，打杀惯了，哪还能知道动之以情的道理？再看一旁丘谷和长霓，两个也都是副凶神恶煞，剑拔弩张的样子。

摇了摇头，满川放弃，看来还是只能靠她自个儿继续耍嘴皮子了。

可便在这时，心头骤然一阵猛烈的撕绞的痛感，满川喉中一腥，冲着祁冥怀里又吐出一大口血来。霎时鲜艳的绯红浸透祁冥青色衣襟，染出一片沉郁暗赭。

“阿竖。”祁冥顿时紧张，将满川更往怀里搂紧了些，再睨一眼才回神的镜云，眸光寒肃，“本君最后再说一次，本君手中无有鲲珠。倘若你仍不肯信，立刻把阿竖的蛊虫转移到本君身上，便让本君也受一受这吸魂蛊的噬心之痛……叫你看清，无论你今日犯不犯杀孽，本君就算是噬心而死，都无鲲珠可以交出！”

“魔君不可！”听言，丘谷和长霓齐齐上前阻止祁冥。

祁冥却甚决绝，无视两个护法，只怒视着再度怔愣的镜云，低吼一句：“还愣着作甚！”

一时间，包括镜云在内的所有人皆被祁冥震住。整个密室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面色已然变得惨白的满川无力地靠着祁冥，心痛间还不忘诧异原来这魔君一点就通。才以为指望不上他，他便这般舌灿莲花，连要替她受噬心之痛的话都能编出来，委实厉害，厉害。

本来实在不行，她还想试着用内力把蛊虫逼出来，但眼下情况倚仗祁冥，似是更容易说服镜云了。

是以捂着心口，满川又开始加戏，声色戚戚地看向镜云:“不，镜云，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终于，镜云彻底无措了，身形一个踉跄又撞在身后断头的石兽上：“如此，真的鲲珠在哪里？在哪里！”她垂头竭力嘶吼着，被削去一半的青丝散乱披在肩头，有几缕还遮去面容。

直到她再抬头，面上已遍布泪痕，如同雨夜里被打落枝头的残花，归于尘土中凋零，枯槁萎靡。

这时，祁冥又坦言：“纵是本君寻了鲲珠几千年，仍旧无果。凭凡人短短几十载寿命，又如何寻得着呢？”

生生断掉了镜云最后的念想。

恍惚间，镜云感受到自己一直幻想的美好愿景破碎了一地。可一闭上眼，她再没看见蛟龙双眼泣血，而是看到了蛟龙自在地遨游，在镜湖湖面，青山之间。

大抵，这就是解脱的感觉……

倏尔间拿定主意，镜云正了神色，背靠着石兽又闭眼念起咒来。待再睁眼，她眼中瞳色如墨，满身妖气、妖纹悉数褪去。

同时满川徐徐从祁冥怀里直了身子：“咦，魔君，我心口不疼了。”她轻轻抚了抚胸口，先前那种心脏一点点被嚼烂噬尽的痛觉完全消失。

……看来是镜云方才念咒平息了蛊虫。

可祁冥仍不放心，他记得先前镜云说吸魂蛊在人体内不生不灭，放任不管终是隐患。于是他唤长霓扶好满川，而后行至镜云身前，问：“吸魂蛊有何根除之法？”

镜云淡淡抬眼，倒也坦白告之：“英山有鸟曰肥遗，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食之可杀此蛊。”

“英山，肥遗……”祁冥薄唇微动，这便是记下了。旋即他眸色一沉，又问，“妖丹从何而来？”

显而易见，那妖丹妖力强大，非轻易可得。就凭镜云一个凡人和户青、倪落两个小妖，论谁都是没得这个能耐的。

这一点，满川也早有怀疑。

并且她猜测，镜云身后极有可能还有另一个力量存在。

果不其然，镜云片时便交代出了一人：“妖丹，是国师给本宫的……不止妖丹，还有瘦身丸、炼魂莲，皆是从国师手里所得。”

满川故而好奇：“这国师什么来头？”

“原是一个门派门主，本宫并不知其名。”

无论是谁问话，镜云都十分配合，坦言说：“自蛟龙死后，本宫四处打听复生之法，无意知晓民间有个门派，专修奇门异术，便寻到了其门主。此门主甚有野心，只有当上国师才肯助本宫复生蛟龙。本宫答应了她，此后她便利用国师权势暗地扩大门派。可本宫到今日才知，她给本宫的炼魂莲竟是假的。”

显然，这一坦言，又意外带出了另一桩事来。

在镜云言语之间，满川和祁冥迅速了然于心。

边上听见门派一说的长霓也早忍不住，插嘴同镜云确认：“这、这国师是不是个女人？”

镜云反问：“你如何得知？”

长霓便简单解释：“她名唤洛妆，是我们正在追杀的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