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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给中宫请安,中宫长乐无极。”  蒙钰的脸还未痊愈,戴着面纱,在皇后面前盈盈下跪。  “快起来,你身子还没好,不宜久跪。”皇后和善地笑着。  “谢中宫。”蒙钰语气淡淡的,回到了自己的坐位。  “姐姐沉冤得雪,妹妹恭喜姐姐。”长使杜英泉说道。  “多谢妹妹关心。”蒙钰的语气依旧淡如白水。  杜英泉略有尴尬,身旁的少使唐彩霁又说:“听闻蒙姐姐弹得一手好琵琶,妾最喜丝竹之声,不知何时有幸一饱耳福?”  “我最近没什么精神,改日吧。”蒙钰似乎懒得和别人交谈,这种淡漠的态度让不少嫔妃都颇感不快。  “切,摆什么架子,脸能不能好还不一定呢。”王玓瓅小声嘀咕。  “王少时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少使刘曦月哂笑,“难道嫌一个月的俸罚的不够多?”  王玓瓅两条细线一样的小眼睛瞬间瞪得如横着的香米般大,她站起来骂道:“你说什么呢!啊?想找死吗?我……”  “放肆!”皇后怒道,“王少使,是你讽刺蒙良人、以下犯上在先,现在还想当众闹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后吗?”  见皇后动怒。王玓瓅立刻怂了,她悻悻地坐下,说了句“中宫恕罪。”  “说起来,秦姐姐可真是有福气啊。”少使胡素素的话语中带了点醋意,“之前把陛下气走了,结果过了一段时间又封为七子。成了我们这些新进宫嫔妃中最早晋封的。”  秦蓝梦抿嘴浅笑:“妹妹说笑了,是陛下宽宏大量,不与我这小女子计较罢了。”  杜英泉道:“胡妹妹,你有所不知。虽是秦姐姐最早得了晋封,但现在最得宠的却是陆长使。陆长使精通诗词歌赋,还擅琴艺,陛下最近一直去桃芳阁呢。”  数道如箭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到陆盈心身上,她察觉到他人的嫉妒,却不好说什么。已经被记恨了,哪怕做出再谦逊的姿态也会被人当成炫耀,只得一言不发。  “妹妹真是羡慕姐姐,陛下也擅长弹琴。姐姐的桃芳阁后面有一大片桃花林,现已入夏,等来年春日桃花盛开之时,不知姐姐是否会和陛下在桃林中饮酒赏花,对坐抚琴?”唐彩霁笑道。  感觉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发灼热,似要将身体烧出洞来,陆盈心只好轻咳一声,说:“不只陛下和我,那桃花林谁都可以去,要是各位姐妹想去赏桃花,我自然是欢迎的。况且刚才唐妹妹说自己喜爱丝竹之声,想必也颇通音律,若妹妹哪日得空,和我一起在桃花林中合奏一曲可好?”  陆盈心将唐彩霁拉仇恨的行为巧妙化解,唐彩霁有点气闷,正绞尽脑汁地想还有什么话能来怼她,却听皇后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都退下吧。秦七子,你留下。”  待其他嫔妃退下后,皇后将除瑾芳外的宫人都支到殿外。看向秦蓝梦:“坐到我面前来。”  秦蓝梦跪坐在离皇后最近的一个软垫上,皇后随即压低了声音:“秦七子,陛下都和你说了吧。”  秦蓝梦:“说了。妾以后会尽心辅佐中宫的。”  皇后微笑:“你能帮陛下和我分忧,自然是好的,只是该如何辅佐,你可清楚?”  秦蓝梦摇头:“妾不知,还请中宫指教。”  皇后道:“后宫暗潮汹涌,以后你定是要和太后、萧夫人斗智斗勇了。不过,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只会勾心斗角的人注定成不了大器。最重要的是有优秀的管理能力,你必须学习如何管理后宫才行。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不能有一丝懈怠。你明白了吗?”  秦蓝梦:“妾明白了。”  皇后:“秦七子聪慧,我相信你会学的很好。不过后宫事务繁多,你帮我多留意些,倘若有其他嫔妃也有这方面的天分,你就把她拉入这个阵营,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秦蓝梦:“唯,妾会替中宫留意着。”  自那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尤其是地处江南的明阳城比东北玄郡热得多,秦蓝梦每天汗如雨下,浑身黏糊糊的,殿里放了几缸冰块也不显凉爽。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泡在浴桶里。  这日,穆媆萍携夏青鸢来到了碧蓝殿。秦蓝梦懒懒地从铺着竹席的榻上起来迎接她们。  “妾给七子请安。”不同于穿着薄纱褙子、宋裤和纯棉抹胸的秦蓝梦与身着单薄齐胸襦裙的穆媆萍,夏青鸢在酷暑依旧穿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袄裙,汗水一条一条地从头上流下,将脂粉都冲掉了不少。  “青鸢你怎么又这样,我不是说过咱们之间不用多礼嘛!”秦蓝梦将夏青鸢扶起来。  夏青鸢恭谨道:“话虽如此,可尊卑等级不可逾越。”  “大夏天的,你怎么还穿这么多呢,看把你热成什么样了。”秦蓝梦给夏青鸢擦了擦汗,“我这儿真是热得不得了,我都快被蒸熟了!”  穆媆萍笑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这儿热,谁不知道碧蓝殿是后宫中最凉爽的所在!而且殿内宽阔,一说话还有回音,住在这么凉爽宽阔的地方就够舒服了,别不知足啦!”  三人寒暄了一阵,穆媆萍突然说:“对了,咱们入宫这么久,还没拜见太后呢!”  夏青鸢道:“太后喜静,不想被人打扰。不过我听陛下说,太后可能近几日会接受中嫔妃的拜见了。”  秦蓝梦舀了一勺雪花酪送进嘴里:“说实话,我还真想早点儿拜见太后。”  看看那位神秘的太后究竟是何模样!  秦蓝梦的愿望三天后便实现了。  那天,阳光异常的刺眼。楚逸、皇后和众嫔妃一同去给拜见太后。  太后身份尊贵,然而长信宫一带却未体现出丝毫热闹的氛围。秦蓝梦感觉到,离长信宫越近,阳光就越黯淡,天气就越阴冷,气氛就越沉闷。仿佛长信宫与外界是隔绝的。  秦蓝梦和同为七子的沈翠微、李珂走在队伍中较为靠前的地方,如今她们三个已是新封嫔妃中位份最高的,换言之,等会儿她们会离太后较近。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到了。  秦蓝梦看到长信宫后,不由大吃一惊!  整座长信宫,居然被浓浓的黑气笼罩着!  “怎么会这样……是我的错觉吗……不,现在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压迫感……”秦蓝梦惊异地闭紧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发现黑气又没有了。  不容秦蓝梦多想,长信宫的人便宣他们入宫了。  一步步走入宫内,秦蓝梦的沉重感愈发强烈。长信宫作为太后的宫殿自然奢华无比,可却无熹华殿那种金灿灿、明晃晃的感觉,宫内的每一物都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昏暗的光线使大殿深处中央华丽尊贵的宝座更为显眼。宫人都如办丧事用的纸人般安静可怖,没有光的地方时时透着阴森寒冷,将人心中对未知的恐惧撩拨到极致,让他们随时觉得会有什么东西从角落扑出来……  这哪里是长信宫,分明就是阎罗殿!  秦蓝梦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好奇与不安,突然一道锋如刀刃的尖利声音划破寂静:“太——后——驾——到——!”  秦蓝梦顿时全身一震,她的心脏在胸腔中失去控制地疯狂抖动,噗通噗通的声音在耳边激烈震荡,快要将她的鼓膜震裂;一颗硕大的汗珠从鬓角渗出,从下颌角滴落到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只见从宝座右侧的布帘中缓缓走出一人:头戴日月升恒万寿簪,九展凤翅金步摇,点翠嵌宝大发钗,身着暗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凤袍。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一对凤目在眉笔的黛色晕染下散发出神秘威严的光彩。高额宽面,挺鼻如峰,两片薄唇被棕红色胭脂描绘的柔中带利。身材不高,却让人觉得有如巨人站在面前,使人不由自主地下跪臣服!  这就是当今大越的皇太后——苏凝春!  秦蓝梦在一瞬间觉得呼吸和心跳停止了,然后又缓缓恢复。她头昏脑胀、太阳穴生疼,感觉自己不知身在何方,恍若隔世。就在这时,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皇帝、皇后向太后行礼——”  秦蓝梦愣愣的看着楚逸和皇后行完礼,惊奇的发现,一国之君和一国之母的气场在太后面前竟小到忽略不计。  待楚逸与皇后行礼完毕,长信宫的小黄门喊道:“众嫔妃向太后行礼——”  秦蓝梦这才如梦初醒,她稍微冷静了些,与众嫔妃一起行了大礼。  太后看着面前的楚逸、皇后和一众嫔妃,缓缓道:“不必多礼,赐坐。”  声音是那样的浑厚威严。  众人谢过太后,于两侧跪坐。太后道:“这段日子老妇身子不爽,因此未见新封嫔妃。后宫之事皆由皇后打理,虽说中间出了些波折,但总体来说还算井井有条,真是辛苦皇后了。”  “太后夸奖,妾愧不敢当。妾经验尚浅,管理后宫有诸多疏漏之处,望太后宽恕。”皇后低下头,顿了顿说,“若太后不嫌叨扰,妾愿向多太后讨教,相信经太后指点,妾定能尽后宫之主的责任。”  太后嘴角上扬:“老妇年纪大了,应是享清福的时候,早就不清楚后宫之事了。皇后若想管好后宫,自己平时多积累经验即可。不要以为有些嫔妃可协理六宫,你就能轻松。”  皇后眼神变了变,不过下一秒就恢复了平静:“唯,妾多谢太后教诲。”  太后与皇后说完话,又将目光转向蒙钰。秦蓝梦感觉太后的表情和刚才没什么两样,但又像是加了什么别的东西,却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蒙良人这些年受委屈了,萧夫人害你至此,纵使沉冤得雪,想解开心结也着实难了些。”太后棕红色的双唇中流出一系列关怀的话语:“老妇听说,当年蒙良人悲愤至极,因此神志不清,每晚在清宓殿唱《氓》,使得有些不明真相的嫔妃以为清宓殿闹鬼。可见你确实承受了不少苦楚。”  蒙钰垂首:“太后恕罪,妾这些年只顾自己蒙冤失子之痛,却不想打扰旁人,扰乱后宫安宁,请太后责罚。”  “你这孩子,未免太老实了。”太后的脸上竟浮现出慈祥和蔼的表情,“你当时得了失心疯,难免做出异常之举不然你怎么会唱《氓》?谁都知道此诗乃‘刺淫奔’之作,与你的经历毫无关系。老妇不是迂腐顽固之人,又怎会为一些身不由己之事处罚你呢?”  秦蓝梦没有因为这个慈祥和蔼的神情而变得轻松,相反,她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而且她从刚才就一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太后,可太后在看着别人说话。除此之外,她还认为太后下一个找的人就是她了。  “沈七子,李七子。”出乎秦蓝梦意料,太后没找她,而是叫了沈翠微和李珂,“你们两人在新封嫔妃中是最年长的,刚入宫就被封为七子,以后要多起带头作用才是。”  “唯,妾谨遵太后懿旨。”沈翠微和李珂应答道。秦蓝梦这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沈翠微和自己一样被太后的气场所压迫,面色惶恐。反倒是那柔柔弱弱的李珂,竟气定神闲。  秦蓝梦正疑惑时,威严的女声刺入了她的耳朵,“秦七子。”  秦蓝梦激灵一下,赶紧站了起来:“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微笑道:“你是新封嫔妃中第一个受到晋封的人,可见你有过人之处。你从小在东北长大,如今来到江南,可还适应?”  秦蓝梦回答:“多谢太后关怀,江南温暖富足,明阳更是龙气旺盛之地,妾有幸生活在此已是莫大的福气。妾在这儿过的很好。”  “如此,老妇就放心了。自你住进碧蓝殿后,每晚都会听到蒙良人那可怕的歌声,一般女子早就吓破了胆,你却丝毫不觉惊慌,真是勇气可嘉。”太后称赞道。  “太后过奖了,妾只是不信鬼神之说罢了。”秦蓝梦道。  太后笑意更浓:“想不到秦七子和老妇一样,老妇也不信鬼神之说。不过……”太后的笑容中多了一丝凌厉,“宫中虽无鬼神,却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有些人为达目的,便会装神弄鬼。”转而又摆出一幅和蔼的笑脸,“今后若遇到类似的事情,不必害怕,要知道那些都是人干的。”  太后示意秦蓝梦坐下后,对楚逸说:“皇帝,萧夫人的禁足期限快过了吧。”楚逸道:“回母后,是的。”  太后:“萧夫人近来表现如何?”  “回母后,萧夫人已诚心悔过。”楚逸试探道,“不知能否提前解除禁足?”  “那怎么行。”太后的回答超乎所有人预料,“老妇看萧夫人并未诚心悔过,前些日子还听闻她多有不敬之语。依老妇看,再加一个月的禁足吧!”  “唯,就按母后说的办。”楚逸行礼个拜礼。  说完此事后,太后双目微阖道:“好了,今天说了这么多,老妇也乏了。你们跪安吧。”  退出长信宫后,秦蓝梦觉得自己像从蒸笼里出来又瞬间掉进冰窟,汗液被冷风吹干,每一个毛孔似被万千钢针刺入。剧痛之余还头晕目眩,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在各自回宫的路上,蒙钰看四下无人,便悄悄拉住秦蓝梦:“你还好吧?”  “我……”秦蓝梦心有余悸地说,“我感觉很不舒服,还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蒙钰冷笑道:“我嫁进来时她还是先帝的美人,已经让我感觉很不对了,想不到这些年她又长进不少。”  秦蓝梦眉头紧缩:“这个太后,说的话听起来是教导关怀,实则是警告。好像每个人的行动都在她掌控之中,真是可怕。”  灼热的阳光洒了秦蓝梦一身,却没让她冰凉的手暖起来。  那团貌似幻觉的黑气,已如一道深深的裂痕,狠狠刻在秦蓝梦的心里,随时泄漏着森森寒气,将她的每一寸骨肉慢慢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