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拾伍(1 / 1)一顾北望,四季未归首页

◆拾伍  踏进屋内,能明显感觉到温度低了许多。  季未归将这屋子里环顾一周,摆放的物件不多,里间的榻旁仅有一张木几和几筐书本。  转头看向被白布覆盖住的尸体,季未归回忆起有关吴文生的病史来。  战事起的突然,谁也不曾料到其来势之汹。战后流民四散,逃难中难免有病累死者,因为时乱而无从下葬,弃尸之举在所难免。尸体腐烂,细菌挥散到空气中极传染到那种身体本就羸弱之人。  吴文生是个书生,原想上都考取功名,偏遇上这不安定的时局,被迫折返。途中染了病,回到潮县本家时,肺痨成型,开始咳血,好几月不能出门。  季未归接到吴家二婶上门来求诊是月前,病得严重,因此用药也十分谨慎,与同县的向张两位大夫都请教过。按理来说,吴文生服用完第二服药后,当是不再咳血才对,可如今却命归黄泉,实在蹊跷。  郑斌示意仵作上前查验,才揭开白布,便有些许怪味蔓延开,也不浓烈,甚至不及药汤味浓重。吴文生被发现死亡是凌晨,即便是昨夜去世,今日此时是不会有明显尸腐现象出现的。  仵作挡在尸体前,正欲开始。其身后的向九节此时开口:“且慢,老夫早年间接诊过此类病患,请允许一同观察。”  向九节鹤发童颜,虽是花甲之年,却依旧健朗如中年之人,雪眉下的眼睛里划着精明。  与此同时,张大夫走向郑斌,并从怀中掏出一张密密麻麻布满字的方子来,道:“此乃吴文生病症所用药方,季大夫曾就此方与我探讨过,今我带了来,可与季大夫相比对已见区别与否。”  郑斌向外吩咐人将先前在医馆中收来的药方取来,季未归看了一眼张义——这是个本分到家的医者,耿直得像根木头,这正是这样才使得他的医德为人所承认。如今此举也是尽本分,不馋媚官家,也不偏私或打压同行。  “在下与张大夫在天冬、阿胶两味药的用药剂量上有所争执。对症下药,因人而异,后与向大夫斟酌若是以吴文生之症,当是在下方上的十克为准。此外,该二味药虽是阳痿者常用药,但在这方子里主滋养护胃,也并不冲突。”季未归对照着两张方子,向郑斌不急不缓言道。  郑斌抬眼看张义,后者默然点头。  顾北望守在季未归身旁,知晓她不会为这些用药所难,因而视线细扫着屋内,很快便发现了古怪。  首先,吴文生床榻旁的木桌边、衣服前襟以及衣袖上都有干了的血渍,而床榻旁的木桌上的颜色深浅不一,有被水浸过的痕迹,就连血渍也被水晕开一些,可见是先吐了血才打翻水的;地面被清扫过,但桌脚处尚有些细碎的药渣,可见打扫的人很慌张,没有注意到隐秘的地方。  见季未归不再应付郑斌,便唤她过来看,郑斌见状也走来,三人眼中皆有或多或少的疑惑或了然。  此时仵作及向九节结束了查验转向众人。仵作看了一眼向九节,垂眸干咳一声开口:  “死者最迟于昨夜亥时初因咳喘不通而亡,早于发现时约四个半时辰。尸体右手臂内侧、腰腹侧并肋下皆有条状血瘀,乃是瘫靠于床畔时间过长所致。”稍作停顿后,仵作抬眼看了看郑斌及其身后的季未归,有些没好气地接着道:  “季大夫用药中加了天冬与阿胶的量,我用曾青粉分别以空心针试死者的咽喉与胃腹,使曾青中的硫磺与两味药中的糖相触,若咽喉出黑色汁水则证明昨夜死者服药后方呕血,否则为药前呕血。您说可是啊,向大夫?”  向九节向仵作含笑点头:“仵作大人好本事,一点不差。”  事情到此,还是不甚明了。季未归回过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吴家二婶,风韵犹存的妇女,也就三十出头,正是虎狼年纪。  她状若无意地开口:“药方无疑是对病情有所帮助的,按时按量服了便不会咳血。不过肺痨病人最忌饮酒和情绪过激,吴文生从不饮酒,除非有人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刺激到了他。”到此一停,看着被“伤风败俗”四字惊得脸色刷白的吴家二婶,继续道:  “吴文生身上的血瘀证明他咳血后从床上探出身子来,许是拿药。可药汤洒在了桌上及地上,郑捕头,这碗汤洒的方向可不太像是吴文生弄洒的,更像是被人慌乱中扣住碗沿弄翻的。  在下还听说吴文生好些月的病来,其许久不见的表哥隔三差五地来探望,却没进过屋。是吗,吴家二婶?”  吴家二婶先是眼神躲闪,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忽而面目狰狞着咒骂:“季未归!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从未做过伤风败俗的事,又怎会刺激我夫君。是你为了耍赖,将这责任推于我这妇人!季未归,你好狠的心肠,活该这么些年孤家寡人、无人问津!”  季未归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见此也明白,自己不必再维护谁的颜面了,有的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冷冷陈述:  “吴文生自患病至今,已有多月,病重而不能行房,吴家二婶求诊中有所暗示,因而药方中阳萎的常用药天冬与阿胶加了量。  吴文生病情好转极为缓慢,吴家二婶虽风韵犹存、身体康健却孤枕难眠。吴家表哥与吴文生本不甚亲厚,却在此时常来走动,此间原因众人清楚。  昨夜戌时中,吴家二婶本抬药进屋为吴文生喂服,不想吴家表哥闯了进来,与其拉扯不清、暧昧不明,吴文生一眼明白气急攻心之下咳血不停,求生欲支使其探身取药。  见状吴家表哥歹心顿起,欲将药抬走,吴家二婶慌乱中抢回却打翻药汤。  亥时初,吴文生肺不通气,死于床前,他二人因惧而胡乱收拾离开,吴家二婶凌晨才返,却不敢进屋,直至清早才盖了白布,哭丧着奔我医馆,拿我做替罪羔羊!”  语毕,屋内外众人哗然一片。  吴家二婶没了气势,瘫坐在地,双眼无神;郑斌皱起眉,面无表情看了看季未归,又看了看吴家二婶,转头吩咐手下人去将吴家表哥抓捕过来;吴老的脸黑成阎王,盯着季未归狠狠道:“季大夫!如此信口雌黄,文生在天之灵不会放过你的!!”  季未归抬起头,直视吴老一字一句回敬:“人在做,天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