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镇。 朔州边界的关塞要地,集贸易,南北流通为一体的关要地区。此地商贾云集,各地物品琳琅满目。 每日,都有南、东、西向远来的商人带着大队的人马和货运车,来此停留歇息、补给物资或卖些散物。但大多的货物都要送及塞外,用以交换肥厚珍贵的皮毛和晶石。所谓的这些皮毛,晶石在上京等繁华大都之地十分供不应求,是世家大族争相买购的稀奇物件。 以至于现在,稍微不闭塞的小镇、村庄都流传着寸土寸金的上京,是如何的奢靡豪掷,黄金珍珠如流水般倾倒,甚至奇珍古董在上京最寻常的人家却是最寻常不过。 这些流言和饭后的谈资,经久不衰,至于它的真实度暂且不论,隐隐还是能从中知道上京的繁华和热闹的。 今日,阳光晴好,微风和煦。街道上十分的整洁,许多店面陆陆续续都已经开门挂幡了,东西大街上来往了一些全国各地的商贩,反而本地百姓十分少见。 临安镇大安街的尽头,有全镇最繁华的酒楼,二楼临街处,坐了两人。一人双腿悠闲的搭在桌上,手里拿着香喷喷的鸡腿,啃的正起劲,嘴里还不时说出一些话来逗对面的女子,可惜对面的女子低了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哎,我说,你怎么不吃?” 妖怪看似心情很好,把面前的一碟蒸鱼推到了映暮面前。 映暮抬头,瞟了一眼对面吃的正欢的某妖怪,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低头干什么?地上有银子?自从进这酒楼来,你就一直把头低着,抬头!吃!” 妖怪有些不悦,定定的盯着映暮道。 映暮心里那个恨呀,她一抬头,那一桌子用她银子换来的菜就明晃晃的映在眼前,就恨不得杀了那个混蛋!偏生这混蛋还在这里惹她,映暮觉得如果他还不闭嘴,大概,她会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妖怪见对面女子一脸无视的样子,啃了一半的鸡腿随手就丢了出去,看样子,马上要暴跳如雷了。 “叫你抬头,你就抬头,信不信我……” 妖怪恶狠狠的说道,不过后面那句话很快就被街上的热闹声给盖住了。 映暮侧目,只见人群从远处街头奔涌过来。并不是惊慌失错的样子,反而大多数百姓都好奇的往后看去。 不多会儿,一群身穿铠甲,手拿矛刺的官兵列队跑了过来,整齐划一,十步一人,严守在街道两旁。 老百姓在官兵身后,并不敢高声喧哗,只紧紧拥在一起,好奇的踮脚张望。 映暮也十分好奇。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才见得对面街头有大队的人马姗姗而来,穿着很是华丽。 先头是官兵,但从穿着来看,比站在路边的官兵级别高,随后而来的是穿着宫装的侍女和恭身侍立的大小太监,那些侍女绾起的墨发上都饰有一颗成色上佳的东珠和各色样式华美的头花,从而显得主人身份更加贵气逼人。 人群中顿时惊叹连连,什么样的富贵人家才有得起这么富贵别致的丫鬟和侍从。 过了一会儿,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街旁的官兵都忙着维持秩序,映暮也是第一次开这样的眼界,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到栏前。 一辆由四匹纯白的骏马驾驭的舆车在众人的簇拥和注目下缓缓而来,舆车所用之木为如今最为稀有的郴木,四周围以金丝绣百图的淡蓝锦绸,檐角挂着四个精致的薄白玉雕灯,灯末有长长的穗子挂着几串金铃,随风飘舞,铃铃作响。 不仅老百姓看直了眼睛,就连映暮也不禁心中暗暗惊叹,那舆车所带的大队人马不一会儿就离开了大安街,热闹过去了,映暮回过头就看到那妖怪看着她,一脸的鄙夷和看乡巴佬的神色。 “干嘛?”映暮没好气的问道。 “看你那点出息。” 妖怪不甘示弱。 映暮也不生气,突然灿烂一笑,回道:“你是很有出息,用我的银两吃喝玩乐呢。” “……”妖怪看着映暮突然眼角微抽,脸不自觉的红了起来,虽然他变了个正常的凡人样子,可那神色怎么看怎么可笑。 妖怪这会儿子倒是不回映暮的话了,倒有点躲着她的意思,他坐回了一旁的圆桌前,随手拿起一个鸡腿心不在焉的啃了起来。 映暮见此无奈至极,她想逃,逃开这个怪人,可是她手无缚鸡之力,想要逃开这妖怪半步都是天方夜谈。 这时,楼下又是一阵喧哗躁动,妖怪忙着吃他的美食,映暮也无心去管。 过了一会儿,妖怪吃饱了,带着映暮往楼下走去。 只见楼下半数全是女子,假模假样的在吃酒饮茶,眼神全往一处瞟。 映暮低头而行,这些热闹与她无关。 可是行到楼口时,总觉得心不知不觉就慌了起来,映暮伸手抚了抚胸口,那感觉越发的怪异,她有些不安定地抬起头,眼角余光处,有一熟悉而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挺拔的坐在临街的窗边。 就算是一个背影,那与生俱来的雍贵气度和绝美的气质也能让人心胆俱颤,过目不忘。 映暮心中一窒,呼吸顷刻间紊乱了起来,她脑中此刻是空白的一片,该怎么做,该去哪里,她根本不知道,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发颤。 那风华绝代的男子似是有所感应,微微侧头向映暮看了过来。映暮的腿不受控制的想要逃离这里,可是却没移出半分,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分毫动弹不得。 她此刻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紧张?难受?恨?或还有那么点惊喜?映暮根本分不了心来留意。 男子回头也看到映暮。一瞬间,他深邃如深潭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却在短时间里很好的掩饰了过去,仿佛他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路过的人而已。 于是很快便转回了头,只剩下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只是男子半合的眼间风云巨变,风谲云诡,旁人无从知晓。 映暮看到心心念念,伤她最深的人,再次把她当作陌生人,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又回到她的脑海里,身体中,心痛到剧烈,颤到她眼角发酸。 往日的回忆汹涌而至,映暮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前往魔界前,她还下决心再见到他的时候,必定是当作一个陌生之人对待,但是现在在他面前,她还是没有办法履行她的决定。 她,根本做不到。 映暮拼命忍住眼泪,拼命想镇定的从他身旁走过去,然后离开。可是她心中却觉得遗憾,甚至有些不甘,她去魔界的目的之一难道不是要当面问他当初为什么吗?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死心罢了。 映暮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明明已经走出了酒楼,她又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亦笙。 在一旁的妖怪,却出奇的没有制止,他转过头看着那个满身悲戚、故作坚强却孤注一掷的女子一步步走回台阶,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辨,略带深思。 映暮就这么走近了临窗那一桌,本是喧闹的地界,在她眼里就如静止了一般,只有亦笙,唯独亦笙。 亦笙还是那么绝代风华的坐在那里,他手中端着细白瓷杯,更没看映暮一眼,黑玉面具下的脸很是冷清,可映暮越来越近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是几不可见的抖的一下,杯里青浅色的茶水也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纹。 映暮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有话和你说。” 许久没有得到答复,映暮真的都想钻到地洞里了,她狠狠掐了掐了手指,鼓起勇气,又重复了一遍:“我有话和你说。”可是她根本不敢看他一眼。 “姑娘,我认识你吗?” 磁性清朗的男声响起,还是一惯熟悉的味道,映暮贪恋无比,却被这句话刺的痛彻心扉,凄入肝脾。 她不敢置信的抬眼看向说这绝情之话的人,还是她爱的样子,只是隐约间憔悴了许多。 她一向看不透他的神色,她不相信,所以,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她只想盯着他的眼睛,看出一些她能安慰自己的端倪来,哪怕只有一丝也是好的。 可是许久,什么都看不出来。 映暮苦笑。 这时,旁边传来一好听稚美的女声:“姑娘,你还好吧?” 语气里有些关切。 映暮转头,就看到原来亦笙身旁还坐了一位美貌的女子,不同于映暮的清美纯净,女子更为娇媚些。 映暮顷刻间懂了,她再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心灰意冷道:“我与你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字字诛心,锥心泣血。 说完,便跑出了酒楼。 坐着的男子不为所动,他状似悠闲的拿起白瓷杯喝了一口茶,却久久不曾放下,那杯子里的茶水很快就从一丝一毫的红点变成了满是血红的颜色。 他却不自知,隐在面具下的深眸一直看着映暮离开的方向,眼底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