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娘娘到啦!”
锦盈扫了一眼,见说话的女人四十多岁,高额低颧,脸颊瘦削,唇边两条深深的法令纹,看着老气横秋,一脸算计,应该是早几年已经被分出的大房太太,依着辈分,婉凝得唤她一声伯娘,自然也算是锦盈的长辈。
可今日她不是来给自己认祖宗的。
锦盈随意唔了一声,算是招呼,便绕过这妇人,来到了上位的小林氏和萧二夫人面前。
“给母亲请安!”锦盈行了个福礼。
在外面,唐家众人得抱团,同仇敌忾。
小林氏笑了笑,含了几分苦涩,“你身子弱,今日风大,快过来坐下。”
锦盈知道方才只怕谈的不太顺利。
萧二夫人脸色也不好看,沉如锅底。
锦帘晃动,走进来一名身材高挑的老妇,目光逡了两圈落到锦盈身上,点了点头,绕着众人背后朝她走来。锦盈知道这便是新叶口中的杨妈妈了。
“方才说到,这侄媳妇身子娇弱,自嫁入我们萧家,是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身上就没有好的时候。昨日,当堂顶撞婆母,不过是让她贴着墙角略站了站,居然落掉了我们侯府的嫡孙,单凭这一点,侄妇便该补偿我们萧家,休妻不算,额外的银子我们另算。”萧大夫人咄咄逼人。
小林氏铁青着脸道:“休妻我们还未答应,这就惦记着我们家姑娘的嫁妆了,你们侯府便是这种家风传承”
萧大夫人哟了一声,“你们唐府的姑奶奶金贵,我们萧家的嫡孙也不是个冷疙瘩,我看这事就是闹到皇后娘娘面前去,也得说一句天大地大,子嗣为大!你们没护住我们的宝贝嫡孙,难道不该放些血赔偿?”
萧家本就不宽裕,好不容易前两年跟随永昌侯府大房一脉经营起一座酒楼,偏偏里面的茶叶生意还跟这唐家五女起了竞争,她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萧大太太粘皮带骨继续说道:“我们侯府虽门槛低,个个都是泥人,可也还有几分泥性,禁不住人拿冰凌子往心口戳。昨日弟妹不过训斥了两句,让她担起为妻之责,这便同婆母派去的妈妈动了手,连腹中的孩子都折腾掉了。这样的儿媳,谁爱要便要,我们萧家是要不起,我看您还是领回去,亲自教导吧。”
小林氏自出生便顺风顺水,哪里吃过这种派头,气得一拍桌子,横眉怒道:“你说让我们领回去便领回去,你是侯府的当家之人吗我要是没记错,庶长房早分府另过了吧!何以在这空口白牙,大放厥词!”
萧大太太扶了扶鬓边金灿灿的五珠玉排小簪,嗤嗤回道:“唐大夫人这话倒是有趣,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即便我们分出去了,也都是萧家的儿孙,自当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唐家三房,难道现在是死不往来吗?”
小林氏喉间呼出一口浊气,转头目视着萧二夫人道:“亲家也是这个意思”
萧二夫人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突然猛的站起来道:“大嫂说的对,这样的媳妇,目无尊长,顶撞婆母,轻贱丈夫,我可教不了,大夫人还是领回去吧,至于方才说的赔偿,我们萧家一分不要,嫁妆你们今日愿意带走,就一并带走。”
杨妈妈就站在锦盈身后,闻声,向前冲了一下,撞到了锦盈背后的靠背,锦盈端起茶,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杨妈妈唇角翘起,用口型回了句是,趁人不备,猛的从背后冲到了众人中间,掐着腰,与萧大太太大声理论道:“都说母慈子孝,放到这里也说得通,若是侯夫人真的慈爱怜惜,怎得我们大姑奶奶怀了身孕,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别告诉我这么大的侯府,大姑奶奶院子里没有记档的。我们姑奶奶身上亲戚没来,你们能不知道?这般联合起来欺侮。我们姑奶奶身子不爽利,不请大夫便罢了,还让贴着墙角站规距,这就是你们的慈爱?你们的怜惜?你们的训下之道?”她三连问完,又哼了一声道:“我们姑奶奶身子弱,成亲前,你们没打听过吗?人是你们相来的,这会子挑三拣四,别是为了摆你们侯府的派头,自己非要阔个场面,硬生生将我们姑奶奶腹中孩子折腾没了,再倒打一耙吧!”她这一串话,说的又快又利,萧大太太插不上话,气的上下牙齿咬合,发髻上垂挂的珠饰晃动,将光辉搅成了点点的碎银,白的发光。
“我们摆谱?你满侯府问问,你们的宝贝姑奶奶自嫁过来,可受过一日委屈?不过是个庶女,这便罢了,眼看着唐家水涨船高,如今竟将自己当成个公主给供起来了,是碰也不能碰,说也不能说,跟瓷做的一般,我们哪里敢给她立规矩。昨日不过是顶撞婆母太过,我们侯夫人不得不惩治一番,做给下人看的罢了,结果呢!一个时辰不到,居然晕厥了,叫来太医一看,孩子居然流了,你们说我们刻薄人,我倒是想问问,我们若真要刻薄,何必给她寻太医来看病。”
锦盈心里咯噔一下,蛾眉微蹙,确实是这样的道理!只怕是侯府之前太医来的频繁,萧二夫人以为婉凝拿乔,这会儿真不舒服了,也没放在心上,是以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趁着双方交涉,锦盈对绯红道:“你去外面看看,看大姑奶奶身边的下人,有没有人守在外面,没有就寻个侯府的人带你过去,问问大姑奶奶为什么顶撞婆母,这里面可有内情”
绯红出门,见婉凝身边的妆心正焦急的在门前走来走去,便上前沉着脸问了问。
“娘娘!”绯红进来后,将手覆在锦盈耳边说了几句话,锦盈眉间雾雪更浓,“那妆心真这么说?萧大爷可见到那白石江的正面了?”
绯红摇头道:“没有,说是只看到了衣角。”
锦盈气的暗自锤了自己膝头一下。
堂内,萧大太太还在继续:“说到这求医问道,你们大姑奶奶三五日便闹回不适,几乎日日大夫都要登门,怎得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孩子没了,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
杨妈妈笑了笑,脸上满满都是讽刺,“这日日大夫过来,若是孩子月份小,大夫一时看不出也是有的,可您做婆母的也没个警惕心,我老婆子倒是不懂了,大家都是生养过的,我们大姑奶奶几岁,您二位几岁?怎得这会子不体谅我们大姑奶奶的丧子之痛,这会子便闹着要休妻了,想找皇后娘娘论,可以,便是闹到东都衙门去,到大理寺,到督察院都行,我们去让天下读过书进过榜的大人才子们去评评理,看看是我们大姑奶奶不懂事,还是你们侯府欺人太甚。”
锦盈心道,如今,这婚事只怕两头都有错,归根结底,症结还系在萧硕岑身上,若他真见到了那白石江,这亲事是怎么都得散。可若他只是疑心,又对婉凝尚有几分夫妻间的情分,倒是还能挽回。
也不知道,唐启同他谈的如何了。
“我们知道,我们去哪里知道,是,大夫是有可能看不出来,可这位妈妈你方才也说了院子里有记档的吧,你们唐家教养出来的好姑娘,不愿与我们萧家的哥儿同房,这你知道吗?”
“大嫂嫂!”萧二夫人倏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萧大太太一楞,忽然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锦盈用帕子掩口,轻轻咳了几声,起身道:“大太太,二夫人,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萧二夫人脸色泛出青紫,看着十分窝火,她目视前方,漠然点了点头。
锦盈道:“都说夫妻事,夫妻事,既然是夫妻事,那便是两口子自己的屋内事。世侄女虽年幼,也成亲不久,但还是想舔着脸说一句,这同房不同房的,只怕不能只看这院子里的记档吧?”
萧二夫人脸色缓和了些。
锦盈继续道:“我听大姐姐身旁的丫头说,你们萧大公子的院子里可是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不是也说明我们大姑奶奶是个好相与的,大公子对她也是满意的。咱们在这吵吵,闹着要休离,可没准人家只是两口子怄气,二夫人,您觉得呢?”
萧二夫人想起,自己往日里说要给儿子屋子里填人,儿子虽也轻声轻语的,但到底每次都不痛不痒回绝了。他一直想求个温柔可心的,只怕对那唐家女还真有几分满意,可秋雨是那唐氏自己的贴身丫头,若她说的不是事实,那就是诬告,出卖自己的主子,即便能让岑儿收入房中,也没人撑腰,图什么?
锦盈见她犹豫,猜到了她的想法,径直道:“这世间多的是飘蓬一般的可怜人,可再可怜,也不能踏着别人往上爬,拿别人的清誉赌,这样的赌徒,她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小林氏也缓过了劲,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我看这桩亲事,要不要继续,二夫人还是问问自己儿子吧?虽说我们大姐儿只是个庶女,可也是被放在心尖上细心娇养大的姑娘,断断容不得旁人随意折辱。即便真要散,那也得是和离,大家心平气和的。我们大姑奶奶的嫁妆怎么来的,怎么回,旁人休想沾染一根指头。”她瞥了旁边萧大太太一眼,冷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