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烟滚滚,顷刻间在远处乱坟岗集结,浓重粘稠的黑色血液从烟雾中不停渗下,仿若一张撕裂了的血盆大口,以骇人的速度冲向村子。 临瑶遥望着黄色烟雾,眉头一皱道,“招魂符还没建完,就显形了,这怨魂还是个急性子。”说罢,凭空变出一张黄符拍在大爷身上,拈手念诀,两人腾空而起,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追近黄烟阵,渐渐有急厉的哀嚎声与奸佞的嘲笑声难分难解,像千万张嘴同时开口,肆意的冲撞着临瑶和里正大爷的耳膜,仿佛这黄烟将恶鬼和孤魂一并裹挟,无不在宣泄悲愤与剧痛。 里正大爷肉体凡胎,承受力自然不强,两个人越追越近,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他痛苦的用双手堵住耳朵,身形剧烈一晃,差点在半空中跌下去。 临瑶眼疾手快的一把将里正大爷捞起来,左手又变出一张符,扣在大爷的肩膀上,轻声道,“抱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黄符上身的一刻,里正大爷觉得自己的耳根霎时清净了,自己的神志也一下子清明不少,忙不迭的感谢道,“哪里哪里,小神仙,谢谢你,是我拖了你的后腿啊。” 说话间两个人已追距黄烟阵不过几丈远,只见烟雾阵哭嚎叫骂着凌空冲进一间屋子,木质的门窗顿时碎成木条。 临瑶面色登时一凛,暗叫一声,“不好。”施了个诀,急堪堪冲进屋子。 里正大爷紧跟在临瑶身后入门,定睛一看,黄烟阵如同一条硕大无比的蟒蛇,卷在被牢牢绑在床上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只一眨眼的功夫,血盆大口便连皮带肉的将他整个人噬尽,只剩下森森白骨。鲜血顿时洒满了整张床,和烟雾中渗下的黑粘血液混在一起,如同相斥相克一般,泛起泡沫。 床边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老太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血泊中的一具骷髅,惊惧的尖叫声堵在嗓子里,整个人木然的仿若失去了知觉,三魂七魄都抽离了自己的身体。 跑到床边的临瑶只晚一步,她神情严肃的道,“还是个吃肉的。只是你作恶不看黄历,当着我的面也敢取人性命,今日就叫你血债血偿!”她手中仿佛有气流聚拢,若隐若现出一道风柱剑光粼粼,临瑶杀气极盛的朝着黄烟阵闪身而动。 黄烟阵也不怕她,自顾的朝着床边呆立的老太太飞去。临瑶一把将没有知觉的老太太推走,朝着里正大爷大喊一声,“看好她。”说罢手持风剑和黄烟阵缠斗在一起。 里正大爷连走带爬的抓过老太太,将她紧张的护在自己的身后,眼神依旧紧紧盯着临瑶和黄烟。只见不停淌着血水的黄烟阵依旧哭嚎奸笑的将临瑶环在其中,刹那间仿佛血口张的更大,把临瑶整个人一口吞了。 里正大爷不由得攥紧双手,手腕上青筋暴起,全身被冷汗打透,不知是悲是惧。 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儿子被活吞了的老太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苍白的脸上皱纹深刻挂着浑浊的泪珠,哭声令人悲哀绝望,竟盖过黄烟阵中恶鬼的哀嚎。 将临瑶吞入口中以后,黄烟却没有像刚才一样一刻不停的转向其他人,而是仿佛在原地抽搐了两下,奸笑声骤然停息,哭嚎声却愈发凄切。 在黄烟阵深处传来临瑶的一声大喝,“破!”只见风剑破空而出,直直的刺破黄烟阵,整团烟雾被劈成几段,撕裂的口子有黑血淋漓喷薄而出,溅到四处的墙上。 在烟雾中央的临瑶腾空而起,一身青白色的长裙纤尘不染,丝毫没有半点血渍。 里正大爷看见临瑶毫发未损的从黄烟阵中冲出,紧蹙在一起的眉头豁然开朗,仿佛全脸的褶子都开心了起来,由衷的乐出了声,和身后不停哭泣的老太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烟雾团正拼命的聚合,却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其向外撕扯。临瑶手中黄符飞至空中,在烛光摇曳的屋子里闪着金光,自动化成一个网,迎头罩下,网中烟雾阵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摊血水。 大功告成!里正大爷今日接连被吓,胆子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大了不少,实现了质的飞跃。 临瑶顾不上清理狼藉的四周,便赶忙跑到老太太的身旁,蹲下身来,有些自责的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里正大爷拍打着哭的几乎上不来气的老太太,也动情伤感的安慰道,“张老太,节哀啊。” 张老太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懵懂迷茫的缓缓抬起头,坐在地上如同被陌生人恐吓一般,哭的更加厉害。 临瑶隐约知道凡人的亲情,丧子之痛胜过剜心之痛数倍,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一连串巨大的响声打破临瑶的无言沉默,声音的源头是乱坟岗,一股比刚刚聚结在一起的黄烟更加庞大的黑气向屋内浩浩荡荡的奔腾而来,仿若如同山川大小的巨兽快步迁徙,引得环山震荡,连脚下的地都跟着震个不停。 张老太被这巨大的“脚步声”吓得停止了哭声,又在一瞬间后更加崩溃的放声大哭。里正大爷自己的手也不停颤,却依旧机械的拍着张老太的后背,眼神无助的看向临瑶。 临瑶勉强从晃动的地上站起身来,透过没有门的空白处远望,表情凝重,第一次现出一种不安。她施了个诀,几张黄符立刻变大,严丝合缝的将刚才被黄烟阵撞坏的门窗堵上。 黑气暴戾的冲撞着黄符,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原本靠近门的里正大爷勉强拉着不停哭的张老太,向屋内爬了爬。 仅凭这几张黄符,是撑不了多久的。临瑶心中有数,自己刚刚缠斗的黄烟阵,如果将其物化成人的话已经是以一敌十,现在门外正暴怒冲击的怨气何止是十百,起码有成千上万的怨魂。 里正大爷一念闪过,虽然紧张的连一句完整通顺的话都说不出,却依然焦急的提醒道,“瞬移术!我们,瞬移术,出去!” 临瑶不赞同的摇了摇道,“四面都是冤魂,瞬移就直接移人家嘴里了。”同时手也没闲着,她变出一张黄符,在半空中扩大成一幅画,现出何堰谷的样子,她朝着虚空大喊,“老妖精!醒酒了吗?这里有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画面中桃花林,一个白衣男子单手撑颐,侧卧在一片树荫下,冷静清醒完全看不出喝醉的样子,有轻飘的花瓣缓慢的坠下,他颇有闲情逸致的伸出纤长的手去接,俊郎风神的脸上现出一个迷人的笑来,好整以暇的看着临瑶,优雅从容的问道,“怎么了,小妖精?为师没告诉过你,有求于人的时候要亲切和善吗?” 临瑶听话的给了辰珏一个亲切和善的白眼,没和辰珏继续打嘴仗,在张老太刺耳的哭声中简明扼要的说明情况道,“一个乱坟岗招来的怨魂正在叫门呢,我用几张普通的安魂符估计顶不住太久,你有没有厉害一点的符纸给我传过来啊。” 辰珏表情变得严肃,神情沉郁的瞧着临瑶,如临大敌。 临瑶惊讶,原来辰珏这种不靠谱的货色也知道情况危机,担心她这个徒弟了?却只听辰珏悠悠的道,“你额头怎么长了个痘?影响美观。” 临瑶没被黄烟阵困死,却差点被辰珏这一句话气的一口老血喷出来,她表情像一个斗狠的狮子,用称霸森林的气势高声道,“长痘怎么了!又没长你脸上!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 辰珏这种不被骂难受的主瞬间安静了,放弃了自己那套审美观,克制自己不去瞧那个多事的痘痘,将狼藉的屋子尽收眼底,看见在一旁抖成筛子的里正大爷和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张老太,地晃的厉害,仿佛冤魂下一刻就会冲破符障冲进屋子。他估计自己的二十四孝好徒弟今日是碰上了大麻烦,但由于张老太的哭声太过强悍,硬生生的把辰珏每次必要的幸灾乐祸给塞了回去。他春光满面的笑问,“你估摸着大概招来个多大的怨魂?比作人的话是个几百斤的胖子?” 门外冤魂还在撞门,临瑶随着颤动的地晃了晃,面无表情的道,“大概是个一百万斤的大胖子……” 辰珏依旧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不紧不慢的在自己的袖子里掏了掏,只见一个红色物件穿过画面,直递到临瑶手中。 临瑶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喜结良缘”四个大字。手指一捻,临瑶夹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临瑶迷茫的抬起头看着辰珏,却听他悠悠然的道,“不好意思,拿错了,文王纳妾,这是给他包的红包来着……” 临瑶财迷心窍,赶忙将银票揣进怀里,神情动作像小狗守着自己的狗粮一般对辰珏道,“不管啊,到了我嘴里的肉,休想让我吐出来。” 辰珏用看小孩的眼神笑着看临瑶,接着在自己宽阔的大袖子里掏了掏,这次抽出一张黄符,随风一投,又捎带脚的嘱咐道,“这个符是我用西海墨箐石写的,估摸着比你那个好用一点,不过也顶不住一个一百万斤的大胖子生拉硬拽,你再坚持下,仙界也派人来了,按说最晚明天也到了。” 临瑶一脸黑线,将愤怒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一边将手中的符加固,一边凶悍的对辰珏道,“明天才到,那我连骨头渣子都不能剩了!” 辰珏瞧了瞧缩成一团,和大地共振的里正大爷轻飘飘的道,“你那么瘦,怨魂都懒得啃你。我看这小老头身上肉不少,没准怨魂就先吃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