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街道,无风。 苏洛走在归途。 他虽已有几分醉意,却还记得有个女人正在“等”着他。 世上已没有他值得信赖的人。 但想起昭姬时,他心里开始觉得幸福又温暖,他从不知心里想起一个人也会如此甜蜜? 她,也会这样想吗? 他叹了口气,心里忽然平静。 他平静,因为他不再寂寞。 他决心,将自己的事情一做完,就立刻回到她身边…… 如果他还活着。 柔和的月光,照着铺满细碎石子的小路,前面就是他的住处。 他站在门口,透过薄纸一盏孤灯还未熄灭。 看着微微发亮的光,就好像有个人在等,等的很迟。 窗前几盆花正开艳,却看不出是茶花,还是菊花。 他推开门,走进去。 昭姬躺在床上还没有醒,这伤口对于她而言,的确重了些。 他慢慢地走到床前,微弱的灯光照着昭姬没有血色的面容,又显几分憔悴。 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洛的心已隐隐发痛。 此刻,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承受这份痛苦。 只要她能好起来。 他正想着,突听窗外有人道:“这女人很漂亮,你很喜欢她吗?” 他转过头,就看到了行不法从房梁上溜了下来,整个人又立刻纸一般的贴在墙上,而面上笑容依旧。 苏洛皱了皱眉。 他皱眉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完全没有察觉行不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上一秒声音还是从窗外传进来的,这一秒人却已进了屋子。 他只看到窗户是敞开的。 苏洛道:“你不会走门吗?” 行不法微笑道:“我从不走门。” 苏洛迟疑着,缓缓的道:“你还是跟来了。” 行不法道:“我说过的,我会跟着你,只要你的伤一好,我就立刻杀了你。” 苏洛淡淡的笑了,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行不法又笑道:“我不喜欢被动,所以我还是跟着你吧。” 苏洛苦笑,叹气道:“这里没有多余的床铺。” 行不法道:“我从不睡床,屋顶当然比床好。” 苏洛道:“自便。” 行不法忽然拼命的摇了摇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女人是谁?” 苏洛转身,关上窗,道:“不关你事。” 行不法轻松一笑,道:“那就一定是恋人。” 苏洛道:“啰嗦。” 苏洛不喜欢啰嗦,更不喜欢啰嗦的男人。 他做事一向很明确。 但在面对行不法这么样的一个人时,却多少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雨还在下。 南华山的季节总是这般潮湿,不管春天,还是秋天。 山很高,树很密。 山中很暗。 阿提拉逃到这里的时候,已是正午。 麦城一战,因失策而遭遇惨败。 徐归城远比阿提拉想象中厉害的多,他已知道轻敌才是他最大的失败。 现在,他所剩的士兵已不多,若能活着逃回草原就是最大胜利了。 路窄而崎岖,阿提拉实在有些走不动了,可是他却非走不可。 每个人都得走完他自己的路。 他从未如此狼狈。 狼狈的就像一条狗,一条野狗。 失败的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关键在于你还有没有重来的机会。 阿提拉有。 对于一个赌徒而言,在别人都认为他输的精光的时候,他却多多少少都留有一些赌资。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翻盘。 阿提拉是赌徒,一个真正的赌徒。 赌徒也疯狂,阿提拉依然疯狂的认为自己还是至高无上的领袖,却不知他的地位已在士兵心中有所动摇。 正如其他士兵一样,阿提拉并没有士兵心中想象的那么高大而神威,更不是一个永远无法击倒的神。 他也同样痛苦,疲惫。 这里是山中一处平坦的地段。 阿提拉下令停下修整,逃兵也需要休息。 现在,阿提拉坐在一块岩石上。 雨虽在下,却也无法阻止阿提拉的思考,他需要思考,在思考中成长,失败并不可怕,一个人若不能在失败中吸取经验和教训,才是真的可怕。 他的样子看起来糟糕透了,简直有些失魂落魄。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感觉非但使他精神恍惚,简直已使他有点难以忍受。 他正想着,突听对面树丛中有人道:“阿提拉酋长,让老朽追的好苦啊!” 赌徒的预感总是这么准。 阿提拉本是闭起的双眼又缓缓睁开,他实在太累了,打了败仗的士兵哪能不累呢? 他慢慢地站起身,看向对面的树丛中。 只见树丛中一位老者缓缓的走了出来,老者白须及腹,鹤发银眉,一身淡白色的袍子更显庄重。 老者身后一只身长九尺,体态飘逸雅致的巨鹤高傲的随其左右。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阿提拉缓缓的呼了口气,道:“仙鹤道人。” 仙鹤道人道:“是我。” 阿提拉道:“我应该叫你徐管事,还是仙鹤道人。” 仙鹤道人道:“你开心就好。” 阿提拉咬着牙,目中流露凶光,道:“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徐管事就是仙鹤道人,仙鹤道人就是徐管事......” 仙鹤道人没有表情的瞧着阿提拉,缓缓的道:“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只要你还活着就不算晚。” 阿提拉忽然大笑,他的笑声一向很豪放,过了很久道:“你从麦城一路追赶我到这里,也该休息休息了。” 仙鹤道人银眉一挑,目光扫视着阿提拉仅剩下的士兵笑道:“你应该比我更需要休息。” 阿提拉摇摇头,道:“我说的休息,是永远都休息。” 仙鹤道人笑笑道:“怎么,你还想杀我?” 他的笑容中带着讥讽。 他实在想不出剩下的这些残兵败将还能有什么作为,更不相信能杀的了他。 事实上,这些士兵的确已失去了存在价值。 人性是有弱点的。 弱点是丑陋的。 人们因利益而团结在一起,但却很少有危难来临之时能够坚持初衷的信念。 人性尚且如此,何况兽性。 但究竟是兽性不如人性,还是人性不如兽性? 这些士兵发觉仙鹤道人带着敌意来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举措,他们只是静静坐着,瞧着,就像路人的旁观。 他们放弃了阿提拉。 阿提拉忽然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我本该在乌德城中杀掉你......” 仙鹤道人道:“可是你没有。” 仙鹤道人目中似有同情,也叹气道:“我真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阿提拉所说的话也会如此可爱。” 阿提拉凝视他。 仙鹤道人继续说道:“这个世界本没有后悔药,你能说出这样的话,真的让我很失望。” 阿提拉瞪着他,缓缓道:“我现在只希望一件事。” 仙鹤道人道:“什么事?” 阿提拉道:“希望你不要太弱了些。” 仙鹤道人冷冷瞧着阿提拉,他发觉阿提拉说完这话的时候,人已冲了上来。 困兽之斗尚有一勇,何况阿提拉。 他就像是一支离线弦的箭,以最短的距离,最快的方法冲了上来。 冲上来的时候,他的拳头已击出。 拳风破空,宛如利剑贯日。 仙鹤道人瞳孔已收缩,人立刻腾起,拳头也立刻击空。 一棵古木正中断裂,倾倒。 雨土溅起的时候,阿提拉人已转身,一记劲足扫腿,直踢仙鹤道人的面门。 仙鹤道人站着,似已无法闪避,他竟动也不动...... 就在这时,他右手忽的抬起,一手反叼住了阿提拉踢过来的腿。 手腿相碰,巨大的气浪劲气向四周扩散,顷刻间周围的树木全都倾倒。 仙鹤道人手叼住阿提拉腿的时候,另一只手已迅速抓住了阿提拉的膝盖关节处,下足也顺势一扫阿提拉的底盘。 阿提拉人失重跌倒。 就在阿提拉跌倒的一瞬间,仙鹤道人双手用力一甩,阿提拉整个人也横飞了出去。 阿提拉身子飞出去的时候,正好撞击在石岩上,落石滚落,顷刻间将他整个人完全埋住。 乱石完全落下的时候,仙鹤道人已向那里走了过去。 他并没有奔跑跳跃,但三两步就走到乱石前,谁也无法形容他行动的矫健和迅速。 仙鹤道人凝视着乱石堆,过了许久,他发觉石堆里彻底没有了动静,终于沉不住气的道:“阿提拉酋长,你乃一世豪杰,何必装死呢!” 没有回应,没有声音,就好像乱石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仙鹤道人此时与石堆相距三丈之隔,但他也绝不敢再靠近一步。 仙鹤道人虽然早在三十年前就已是未出世的高人,以剑道入神而闻名天下。 可是,他也绝不敢轻视阿提拉。 就在这时,石堆突然掀起,石块如暴雨般向四周飞射。 与此同时,一块暗青色巨石已向仙鹤道人直飞而去。 飞石之快,让人来不及思索,可是仙鹤道人竟静静站在那里,冷眼瞧着。 他已决心接下这块巨石。 他双拳贯力腰间,聚视巨石,巨大的石块飞过来的时候,他立刻挥拳痛击。 “轰”一声巨响,巨石立刻炸开...... 就在巨石炸开的一瞬间,碎石之中突然身影闪现,身影矫健如风,一记重拳已打上仙鹤道人的胸膛。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这一拳本无法躲避。 仙鹤道人根本没有料到巨石后竟藏着人,谁也没有料到。 拳头触及仙鹤道人胸膛时,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他的人也早已击飞。 这身影当然是阿提拉。 阿提拉一击得手,气焰更胜,步伐如风向仙鹤道人击飞的方向狂奔过去。 阿提拉发怒的狂吼着。 他发怒的时候全身都充满了一种深不可测,却又威严四射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 阿提拉忽然抓住了仙鹤道人的手腕,将他人虚空拽回,跟着一个肘拳击出,打在他的肋骨上。 仙鹤道人面容突变,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仙人也会叫,他当然也知道疼。 但尖叫声并没有将他骨头拆碎的声音罩住,他倒下去的时候,身子已软得好像是一滩烂泥。 阿提拉怒目圆瞪,脖子因发怒青筋暴露,吼喝道:“老头,你本就该死,背叛我的人必须死!” 他吼声未断,手突又挥出,掌缘反抓在仙鹤道人另一则的肋骨上,指尖劲力一使,已切入肋骨之中。 这一招并不是什么精妙的武功,甚至根本全无变化,但却实在太准,太快,根本不给对方任何闪避招架的机会。 仙鹤道人的尖叫声更加凄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