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德城三面环山,南靠冰雪山脉,东邻横山,横山与山脉之间有一狭窄官道,长三十里,宽可行一马一车。故得名“一线天险”,而乌德城位于一线天险十里处乌德河流域,故名乌德城。云帝国与库斯塔草原交通莫不取道一线天险,而乌德城把守着天险要道,所以也称“一线关”。乌德城有着边隘之咽喉,都城之保障的重任,因此有着天下第一关之名。 乌德城,城主府。 乌德城城主府靠山面水而建,城主府里的春天或许比世上任何地方的春天都要美得多。 因为别的地方绝不会有如此大的庭院,就算有这么大的庭院,也绝没有如此多的花,如此多姿多彩的花。 城主府正庭院就是一片花海。 现在虽然是深夜,却也夺不去花的芳香。 花香在夜风中飘动,让人心旷神怡。 正厅,陈设华贵而大气。 徐管事递给阿大一杯茶水,让他先设法平静下来。 他接过茶水喝下,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呼了口气,道:“大人呢,我要禀报大人。” 徐管事沉吟着,过了很久,缓缓的道:“你知道,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大人是不愿被人叫醒的。” 阿大放下手中的杯,道:“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我们的安危,我一定要见城主大人!” 他的语声虽然很恭敬,但目中却透着一股逼人坚定。 他非见不可。 徐管事从未见过阿大如此坚定的眼神,心里多少有些吃惊,阿大从来不是一个浮躁的年轻人,他若表现如此紧张的神色,势必就有了真麻烦。 徐管事仿佛隐约有所察觉,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等等.....” 徐管事转身走开。 阿大望着徐管事满头的白发,消瘦的背景,心里突然充满了酸楚和感激。 因为徐管事不但是城主府大小事的管家,大人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他的良师益友。 曾经年少无知的他,在府中也不知犯下多少过错。 犯错就要挨罚。 但每一次痛苦惩罚的背后,都有一双老皱而慈爱的手将他拉起,让他懂得如何坚强,如何在过错中成长。 直到现在他依然知道,无论自己做错什么事,徐管事都会原谅他,都会那双熟悉而慈爱的双手,将他拥入怀中。 想到这里,他目中不禁又露出感激之色。仿佛又看到了徐管事那充满慈祥和仁爱的笑容,只要你看到这笑容,就仿佛看到了希望。 现在,他嘴上虽不说,却早已将徐管事看作了父亲。 他正努力控制心里的激动,城主“李易”却已走进了正厅。 阿大立刻起身,行礼,道:“大人,打扰了。” 李易打着哈气,挥挥手,道:“何事。” 阿大道:“大人,小的可否先问您一件事?” 李易人已坐下,抿了口茶,道:“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叫醒我。” 阿大又行一礼,道:“大人,魔族可亡?” 听到这话,李易手里的茶杯已摔在茶案上,道:“你这是废话!魔族二十年前就已灭亡,无一幸免,这事儿你难道不知道吗?” 阿大连忙跪下,拱手道:“大人,小的的确看见了魔族人......” 他话还未完全说完,一只茶杯已飞了过来,砸在额头。 额头上马上淤青。 李易怒斥道:“你半夜三经叫我过来,就是要和我说遇见了魔族人?” 阿大双膝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大人,我的确见到了魔族人......” 他忽然抬起头对视着李易,接着道:“而且,小姐和我险些丧命,大人明察。” 李易忽然在凳子上窜起怒道:“你还敢胡说。” 阿大道:“我没有......” 李易道:“住嘴!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废了你。” 阿大的脸忽然变了颜色,他知道大人并不是在吓唬他。 李易绝不食言,他若是说废了你,就绝不会让你好着,也绝不会等到明天。 阿大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他非常清楚李易的秉性,对待下人李易向来严厉苛刻。为了芝麻大点小事儿常常暴打家奴。 李易觉得下人就下人,就像养马永远被人骑在□□,却永远不可能改变命运一样。 除了女儿。 李易对待他的女儿却很好。只要女儿有所要求,他无一例外全都满足。 因为李易觉得自女儿出生的那天起,就注定将高人一等,就像太阳永远凌驾于苍穹之上。 谁也无法改变。 没有人会说李易错了,爱自己的儿女本无错。 但若是将这爱当作是自私的借口.....那这结果就不同了。 阿大垂着头,目光斜视不自主的瞧向徐管事。 徐管事也在看着他。 徐管事的目中露出同情之色,暗暗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要让他再说下去。 阿大会意,他已知道此事再无希望,只能退下。 他正准备退出...... 李易突然道:“去刑房领五十大棒。” 九月,初秋。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狩猎的好时候。 乌德城外的田野金黄成片,与远处的天空相连,分不出是蓝天还是黄昏,分不出哪一个是天,哪一个是地。 城中百姓穿着节日里盛装围绕着火堆载歌起舞,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人群中力壮的男人手中高举着火把,伴随着歌声有节奏的舞动着,人们都笑着,闹着,尽情的欢乐其中。 “火把节”乃是云帝国传统文化节日,传说上古时期,自由大陆有过一次大丰收,百姓过着幸福的生活。天神的女儿凤狸嫉妒人间的幸福生活,派一位叫蛟的年老天将到人间,要他把人间烧成一片火海。老天将来到人间,看到一个汉子将年纪稍大的孩子背在身上,年小的孩子反倒牵着走,他感到奇怪,细一问方知背着的孩子是侄子,牵着的孩子是儿子,因哥嫂已死,汉子认为应该好好照料侄子。老天将为这样的人间美德深受感动,想着人们的心地是如此善良,怎忍加害于他们,便将天神烧毁人间的消息告诉给那汉子,要他告诉人们事先在门口点燃火把,以此免去灾难。于是千家万户都在这天晚上点起了火把,凤狸以为人们早已在火海中灭亡,便沉沉地睡去,再也没有醒来。后来,云国人民就把这天定为火把节,希望能去除邪恶和灾难,迎来风调雨顺的幸福生活。而那老天将也化作一只大鸟生活在了人间! 然而,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却被沉闷而响亮的号角声惊醒,人们心中忽的一颤,东北方天空中那一束浓浓的狼烟升起,在天空中是那么的醒目。 所有人都已清楚一件事。 “兽人来了!” 兽人被人族五国称之为草原蛮族,他们世代生活在库斯塔大草原,他们生性凶残,好斗,千百年来一直是云帝国边关隐患。 兽人部族曾经为魔族藩属,后因魔族灭亡而独立,从那时开始兽人就更加肆无忌惮的袭扰云国关隘,为此云帝国也曾经多次大军远征,却都徒劳无功,惨败收场。 现在因突如其来的军警,街道上人们的欢闹声逐渐小将下来,兽人袭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是不敢直接攻击乌德城这样的关隘的,对于这种较高大的城池,他们并没有远程携带各种攻城器械的能力,仅仅为了劫掠城外的田野和牛羊,兽人是不会冒着巨大伤亡攻城的,因此城内百姓也不感到惊慌。只是这次袭边似乎比以往早了许多时日…… 乌德城城门楼上,李易到来时才发现城头上并无几个兵将,面上已显出怒色,他无法忍受,突然令喝道:“快去,叫安烈将军来!” “不必了。” 李易突然转身,就瞧见了“安烈”,他赤足甲胄大踏步走来,缓缓的道:“我刚接到消息就赶来啦。” 李易吃惊的望着安烈,望着他那一双没有穿鞋的脚,目中不禁流露钦佩之色,道:“安将军,这次兽人袭关要比以往早了许多时日,我等应早做打算啊。” 安烈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线报,草原那边牛羊得了瘟病,病死了不少,所以我早已得知他们袭关的日子会提前,但却没想到来的会如此之快。” 李易释然,目光中不禁又流露钦佩。 安烈忽然长叹一声,缓缓的走到城墙边,凝视着远方,喃喃自语道:“兽人内需吃紧,这次免不了一场恶战......” 这时城下跑来一名斥候兵,神色慌张的禀报道:“禀报安将军,我军已探明敌军先锋一万人马已至乌德城三十里。” 安烈脸色突变,猛然转身,瞪视着斥候兵,一字字道:“你再说一遍!” 斥候兵神情又显凝重,缓缓的道:“将军,敌军先锋确有一万人马。” 安烈瞳孔似已收缩,李易却已失声惊呼:“什么?一万人!” 多年以来,兽人袭击边关,都已小规模掠夺财物,少至三五百多至三四千的小规模掠夺战,却从来没有今日之异常。 而且现在只是先锋部队,后面还有更多。 安烈面上全无表情,过了很久,才缓缓的道:“传我将令,军械备齐,全军上城,准备迎敌!” 他语气中虽充满了威严,但却还是很平静。 时之佳节,士兵多少有些懈怠,再者集合太过突然,许多士兵战甲不整。 一阵集合过后,城头上仍有士兵尚在整理衣甲。 兽人袭关,这已不是头一次。 但大多数兽人是不敢直接攻击关隘的。所以士兵的懈怠也就不难理解。 城头上,李易脸沉重的像是九月中雪山山脉的阴霾。 他从未料到在自己执政乌德城时,竟会有如此遭遇,隐隐约约中感觉到这将是一场恶战。 因为就眼下兽人反常的举动来看,他们势必早有谋划。 李易扭转头,瞧着安烈,忽然道:“将军可有破敌良策?” 安烈看着城下远方,没有回答。 李易皱纹又道:“将军如若没有把握,何不请援都城?” 安烈沉吟着,忽然笑了笑,道:“不劳城主大人替老夫担心。” 他面上虽带着微笑,但言语之中却带有讥讽。 云国自建国以来,为防止远方边城拥兵自重,设有文政司,军务府,即一文一武。城中经济,税收,粮草等由文政司管制,而城中防务则是军务府的事。李易就是负责文政司的工作,而安烈自然就是负责军务,李易虽然在军队上面没有什么实权,但却有督军之责,起到制衡作用。 李易脸色微变,淡淡的道:“既然将军有破敌良策,我李易就不操这个心了。” 李易冷冷的瞧着安烈,沉吟半晌,接着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告知。” 安烈道:“什么事?” 李易道:“城中余粮不多,城外田野的稻谷还没来得及打收,我希望将军不要让我们损失太多......不要让兽人都掠夺去才是。” 他说的很轻松,也很平淡,但话中之意却充满恶毒。 天已黑了下来。 远处什么也看不清,城墙上虽然火把林立却也照不了多远。 士兵们神情紧张的注视着城下的动静,兽人突然来袭,又是大军前来而非小规模抢夺财物,这重重的反常,多少让城中士兵感到心中不安。 狂风呼啸,遮眯人眼。 雪山峰顶之上,“苏洛”凝视着下方,表情愁畅而凝重。 命运弄人,二十年前他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然而二十年后,谁又能猜想到他竟会从融化的冰雪之中苏醒过来呢? 或许上天眷顾,或许心有不甘。 上天既然让他从冰封中苏醒,他就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现在,他不愿意接受自己是魔族唯一幸存者的事实。那个长着黑色长发,紫色眼睛,性格高傲,崇拜力量的魔族,真的不存在了吗?那个名叫阿大的人,所讲述的一切会是真实的吗? 此刻,他孤独,恐惧,无助,悲愤..... 他无法平静。 面对夺国之痛,灭族之恨,又有谁能保持平静呢? 然而,在二十年后的今天,这种恨与痛,又该找谁清算和述说呢? 狂风又起,卷积大雪。 黑色锦袍随风雪飘逸,在风雪中抖的笔直。 他神采英姿,却也无法掩盖脸上的愁畅与苦楚。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必须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