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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虽一直病着,在路上也得不到安稳的休息,却从未让阿升将车马停下,载潋只让他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

载潋宛如一只失去悲喜的木偶,在回京路上的两个月里,她不与人谈心,也不倾诉心里的委屈,有时连话也不说,静心等人唯有眼睁睁看着她的病一点一点地恶化,却什么也做不了。

自离开西安,已过两月,载潋等人终于行至北京城的远郊,京城已近在咫尺。

当日天遇大雨,马车不能再继续赶路,阿升将车马停在一处庙前,静心与阿升去拴马,阿瑟便扶着载潋站在庙门前躲雨。

载潋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雨帘,犹如一道飞溅而下的瀑布,狂风卷着的雨丝像无数道鞭子,她站在檐下,衣服都被打湿,她却像是不知道一样,连躲也不躲。

载潋望着门前的花草绿得发亮,忽低低地笑了一声。阿瑟抬头看了看载潋,憋在心里两个月的话此时才终于敢问出口,她侧着头问道,“格格,您为何这么急着往回赶呢?您的病一直都没好,怎么也不肯休息呢?”

载潋侧头看了看阿瑟,她抬起手去指了指庙门前一颗高耸挺拔的大树,阿瑟仍旧不解,载潋便轻声笑道,“阿瑟你看,树高千尺,叶落仍归根,我也是一样,走得再远,叶落还是要回到这里的。”

阿瑟心性机敏,立时明白了载潋的心思,恐怕载潋如今已无心恋世,阿瑟一把将载潋的手紧紧攥住,低声吼道,“胡说什么?!我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不许你想什么叶落归根!格格,你忘了戊戌后我说的话了?我要格格好好活着!”

载潋仍一动不动,可阿瑟却看到她眼角边的两滴眼泪,这竟是两月以来载潋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情绪。

阿瑟缓和了语气,她扶着载潋走到大雨淋溅不到的地方,安慰她道,“格格心中悲苦,我虽只能了解一二,却仍觉伤痛,可这世上,亲人会离我们而去,爱人也会弃我们而去,唯有我们自己不能弃绝自己,格格,您如此坚定勇敢,自戊戌后不惜一身,在深宫中斡旋,我都看在眼里,我不相信格格会如此懦弱,自己弃世。”

载潋深吸了一口气,雨后的气息十分香甜。她深知自己当坚定勇敢,应当好好活下去,弃世逃避是懦弱者的行为。载潋也知道,只要她愿意等,总有一日,自己的真心可以拨云见日,皇上会明白自己,太后也总有崩逝的那一天,她只要做问心无愧的事。

载潋释然地笑了笑,她攥紧阿瑟的手,“回去我什么不做,就好好儿养病,你放心吧。”

第三日,载潋等人才终于回到京西妙高峰下醇王府的别院里,她推门而进,见到府内众多护院与精奇嬷嬷正收拾行囊,似要启程。

众人见了载潋,都忙喜着去给载沣传信,不出片刻,载沣便亲自出来迎接载潋。载潋见到他,心底才忽然又感觉到久别的温热,她福了身请安,开口时有几分哽咽,“请五哥安,妹妹回来了。”

载洵与载涛得了信,也忙从各自院里出来,载洵疾走了几步去搭住载潋的手,将她端详了片刻,便用力揽她进怀里,道,“妹妹!我此去天津,分别久矣,你一切都好吗?”

载潋连连点头,向他三人一同笑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随后载潋又转向载洵,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意,笑道,“六哥还净说五哥呢,自己怎么也掉泪珠子了,惹我笑话你。”

载洵憨厚地笑了笑,用手甩掉眼泪,载潋才又问他,“六哥此去天津,一切都顺利吗?”载洵点一点头,他们四人一同进院,载洵又道,“五哥过不了多久就要出使德国,要从天津前往上海,我都为他先行准备好了。对了,我此去天津,误打误撞地还帮洋人们找到一个人,叫什么立德的英国商人。”

载潋惊喜,目光中立时泛起喜悦,她知道立德夫妇是小女孩罗丝的父母,此前载潋无意中得知,年仅七岁的罗丝在英国使馆暂住时,因为发生拳乱,与父母失去了联系,一直由英国公使夫人代为照顾。

载潋抓住载洵的手又问,“当真?是叫立德的英国商人吗?!”

载洵不明缘由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英国商人会和载潋有什么关系,便问道,“天津也不安全,我回来时将他和他夫人送回来了,不过妹妹怎么这么兴奋,认识这个英国人?”

载潋含了笑意,道,“我此前见过这位立德夫人,她有个女儿很可爱,叫罗丝,住在英国使馆里,自从发生拳乱,罗丝就和父母失散了。洋人联军贪婪可憎,可稚子无辜,更何况这位立德夫人,来大清是致力于女子教育的,所以才会和瑟瑟姑娘相识了,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载潋牵起载洵的手,盈盈笑道,“我替罗丝谢谢六哥,找回了她父母。”

醇王府众人当日正要启程回京城,从京郊别院搬回王府,各院收拾完备后,载沣便命张文忠去请刘佳氏。可眼下京城仍被洋人联军侵占,载潋不由得为此而担忧。

载潋不禁问载沣道,“五哥,城中仍被联军侵占,我们现在就要回去吗?”载沣见是载潋,才从疲惫中强打了笑意道,“我就要启程前往德国,必须事先回城准备,妹妹放心,现在朝廷已派庆王与李鸿章来京谈和了,如今议和期间,我们还算安全。”

载潋望着载沣出神,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就要前往德国道歉,身涉危险的异国他乡。

载潋良久后才又道,“哥哥!我不怕回城去,只是…皇太后与皇上仍未降旨,明确表明要你去德国啊,难道就一点儿余地也没有了吗?”

载沣知道载潋是担心自己,可他为了在太后当权的眼下为自己和家人谋得求生之地,也唯有这样做了。

他拍了拍载潋的肩膀,笑道,“德国皇帝点名要亲王前往道歉,这样的差事,放眼朝廷,有谁能主动请缨呢?更何况连外人都知道我是皇上胞弟,就是眼下皇太后皇上仍未明确降旨,我也知道此事非我莫属。”

载潋虽然担心他,却不能替他分担什么,唯有默默陪伴他,陪他回到京城去,是她能给他最大的支持。

载潋回城路上与刘佳氏同乘马车,她一直感觉载沣心情低落,连笑意都是强打的,此时载潋终于抓住了机会,便问刘佳氏,道,“姨娘,五哥怎么了?我看他闷闷不乐,比从前更不爱说笑了。”

刘佳氏看了看载潋,又垂下眼眸去连连长叹摇头,“潋儿,你去了一趟西安,有所不知,我原先为你五哥择定的福晋,还未过门,庚子这一年遭受国难,跟随着家人,一同殉难了。”

载潋听罢,只觉五雷轰顶,头晕目眩,坐在马车里如同摇摇欲坠般。

刘佳氏扶住她,无奈叹气道,“此乃天命不可违,你五哥一向遵从我心意,我为他择定的福晋,他虽还没见过面,得此噩耗,也伤心了好久,潋儿你不要再难过了。”

载潋细想,太后一直有意将自己心腹大臣荣禄的女儿幼兰指婚给载沣,现在虽然还没有消息,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载潋一直颇为抵触此事,因为荣禄是太后最得力的犬牙,迎娶荣禄的女儿,无疑等同于自愿与荣禄为伍,为太后效忠。

姨娘为载沣挑选福晋,还瞒着所有人,明显也是不愿意载沣迎娶幼兰的。

载潋想到此处,又悄声问道,“姨娘,您知道吗,皇太后一直有意将荣中堂的女儿指婚给五哥。”

刘佳氏立时愁云满面,左顾右盼,她“嘘”了一声,示意载潋不要说话,才压低声音开口道,“我们哪里招惹得起那荣大人家的二丫头,那丫头厉害,在皇太后跟前儿都是能说会道的,你五哥招架不住!我只希望你五哥安安稳稳过日子,我才想着趁太后指婚前,赶紧为他定个踏实宽厚的福晋。”

听到刘佳氏有这样的心思,载潋感觉安慰了不少,原来抵触载沣与幼兰婚事的人不止自己一人,五哥的生母也抵触此事。

只不过,自己是不想看着五哥与荣禄为伍,为太后效忠而背弃皇上而刘佳氏身为人母,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不幸福。

马车一路奔驰,直到入了德胜门,马车却骤然停下,载潋掀帘去看,竟见联军当中的几名日本官兵向载沣所乘的马车走去。

载潋立时感觉背后发凉,浑身紧张,可她却看到载沣面带笑容地走下马车来,从容地与几名日本官兵相互问好,可见是早已熟识了的。

载潋愈发奇怪,也跳下马车站在远处看,她只见四名衣着整齐的日本军官带着一名翻译,来到载沣面前,正恭恭敬敬地鞠躬向他道,“今日听闻醇亲王阁下回城,特意来此迎接,不知此前送给王爷的礼物,王爷还喜欢吗?”

载沣浅笑答道,“非常喜欢,已经命人妥善保存在府内了。”载潋看到其中一名日本军官得意地笑着,又从翻译官员手中接过一台精致的照相机,递到载沣手中道,“此前送给王爷的是自行车,听闻王爷喜欢,我十分欣慰,今日送给王爷的是照相机,是我国的照相机,想来王爷还没用过。”

载潋越看越觉困惑,阿瑟不知何时已跟到载潋身边来,她怒目瞪着那群日本军官,在载潋身边道,“这些联军,在城内烧杀抢掠,欺压无辜百姓,无恶不作,可见了贵族,还是极尽讨好。”

阿瑟又轻蔑地笑了一声,继续道,“是啊,他们是各国军官,谁不想借机侵略,来结识我国的贵族呢,还能从中得到好处。”

载潋看到载沣解下身上一枚玉佩,那是婉贞福晋生前送给他的,他就这样送给了日本军官,又对日本军官道,“聊表心意。”日本军官双眼放光,盯着玉佩笑道,“贵国玉器珍贵,我一直有所耳闻,醇亲王随身佩戴的玉佩,想来一定价值连城。”

载潋感觉心痛,更觉得气愤,却不知当要说些什么,如今国难当头,自己的哥哥却与日本高官结交,互赠礼物,虽说二人是私交,可无论载潋怎么想,都觉得心底难安。

载潋目光灼灼地望着载沣,直到日本军官们已经离开,载潋才放开步子,跑到兄长身边去,载沣见她有话要说,便道,“随我同坐吧。”

载潋跟着载沣上了马车,却许久不说话,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载沣却似乎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只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载潋终于憋不住心里的话,转身对他道,“哥哥!如今国难当头,我们都是国之臣民,自当从于家国之下,不该与联军军官私下往来的。”

“我知道你会怨我。”载沣轻声笑了笑,他随手将日本人送的相机扔在一旁,低着头摇了摇头,无奈又无力地笑道,“妹妹,很多事也是有违我心愿的,可不得不为,我就必须要做。”

载潋有自己的许多担忧,她想说无论多么为难,也不该与烧杀抢掠的联军军官私下相交,可她又似乎能懂得几分兄长的为难和难言之隐,她有许多想说,最终还是欲说还休。

载沣道,“妹妹,可能你会觉得我变了,但至少我对你的关心永远不会变,有兄长在,你就安心。”

载潋不再说话,她合眼长叹,胸中荡漾起悲伤,心中默想起复生多年前曾写过的一首诗:

“世间无物抵春愁,合向苍冥一哭休。

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我到如今仍旧不知道,复生,你如今得到答案了吗。”

载潋在心中问他,她掀开帘子,抬头望向天空,只见马车外细雨连绵,春愁未绝。

回府后,载潋一心养病,月余后她在府中听闻议和的消息,议和条款中第一条便规定:“戕害德使一事,由中国派亲王专使代表中国皇帝致惭愧之意,并于德公使被害处树立铭志之碑。”

除此以外,载潋还听闻太后在西安废掉了大阿哥,洋人因强烈要求太后惩治“祸首”,大阿哥的父亲载漪也被流放新疆。刚毅已经死了,是在西行途中因腹泻而病死的,李鸿章在谈和时身体状况也逐渐不支,荣禄也病倒了。

朝上多位大臣的骤然离世与重病同样令载潋感怀时局之哀,她最心疼李鸿章的艰难处境。载潋在病中起身,来到载沣的书房,只见大门紧闭,张文忠也不知去向。

她轻轻推开房门,在缝隙里她看到载沣伏在书桌上,刘佳氏正一言不发地守着他。

载潋放轻了脚步,走进载沣的书房,只见他的书案上零落着一张细软雪白的宣纸,她捡起来默念,只见纸上写着:“伉俪虚名,夫妻休想。未睹卿容,遽尔永别焉。”

风顺着窗吹进殿来,载潋感觉到寒冷,眼中立时漾起泪意,她知道这是哥哥写给未曾谋面的福晋的,五哥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可他很快就要踏上前往德国的路程了。

载潋深觉心疼,她轻轻将手搭在载沣肩上,轻声道,“五哥,你要珍重身体,节哀顺变。”

“是啊,额娘的儿,你要保重身体,额娘会为你再择定新福晋,不要再沉溺于悲痛了。”刘佳氏摸着泪安慰载沣,载沣却神色疲倦,他挥手道,“婚姻大事,额娘做主便是,现在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刘佳氏还不肯走,载潋忙去拉她,将她拉出了载沣的书房后,又为载沣关了门。

她二人走远后,载潋才道,“姨娘,五哥现在还在悲伤之中,您又提起婚事,恐怕他很难接受。”刘佳氏却蹙着眉无可奈何叹道,“我何尝不希望他能顺顺利利完婚,谁想到那姑娘随家人殉难…我唯有为他再定婚事,不能看着他一味消沉啊。”

载潋也无奈地叹了声气,自她从西安回来,已感觉载沣消瘦了不少,她也不愿再看着自己的哥哥沉溺于悲伤之中,便问刘佳氏,“那姨娘如今有中意的人选了吗?”

刘佳氏此时才略收起满面的愁容,她道,“我看中的姑娘也是刘佳氏,年十六了,性情温和宽厚,我们满人最看重姑娘在家的地位,你是小姑子,定亲时,为表诚意,你就随我一同去吧。”

载潋想到荣禄已经病了,太后很有可能为了给荣禄一个交代,提起前给幼兰指婚,让荣禄能够看到女儿成亲。

太后的指婚是“圣旨”,是不可违抗的,他们必须抢在太后指婚前准备,为载沣定亲,才能阻止太后的指婚。载潋想至此处,便答应道,“好,姨娘,等您去为五哥定亲时,我随您一同去。”

节气渐已入夏,载潋的病渐渐有了起色,却总难根除。议和具体事项已定,新任德国公使穆德亲自向议和大臣李鸿章推荐了醇亲王载沣前往德国道歉,皇太后与皇上远在西安下达谕旨,任命载沣为“头等专使大臣”,代表朝廷前往德国为前任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一事致歉。

谕旨传至醇王府,载潋将一只自己亲自缝的护身符送给载沣,载沣接过载潋送给自己的礼物,万分珍爱地仔细收在怀中,载潋愧意笑道,“五哥,我从小就不喜欢学绣工,现在用得上了,学也来不及了,我缝的针脚粗糙,希望哥哥别嫌弃,就让它代替我,陪哥哥漂洋过海吧。”

而刘佳氏却一心希望载沣的婚事早日落定,这样等到载沣回来,就可以为他操办婚事了。

刘佳氏专程来邀请载潋与她同去定亲,载潋才从载沣房中回来,还没喘息片刻,便又同刘佳氏出发了。

二人来到刘佳氏府门外,载潋听到姨娘在身边忽轻笑道,“潋儿啊,今儿可是高兴日子,你别闷闷不乐的。”

载潋才恍然发觉,原来自从自己离开了西安,不爱言笑竟已成了习惯。

刘佳氏与载潋二人相伴着向前走,刘佳氏笑道,“潋儿啊,你愁什么呢?我都还记得,老福晋刚去时,皇上还特意来到咱府上,语重心长劝我,没有一点的盛气凌人,哪里像万乘之尊的万岁爷,他就只为了保护你,让我将来好好儿待你,你有万岁爷打心眼儿里的疼爱,每日还愁什么呢?”

载潋被姨娘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吞噬了,她陷入无穷尽的回忆中,犹记得那时候的皇上为了自己而放下所有身段,她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被皇上放在心尖上的。

载潋无奈地轻笑,姨娘每日大门不出,她不会明白的。她不会知道皇上变法的失败,不会知道自己自戊戌以后言不由衷的伪装,不会知道自己如今在皇上眼里已是背叛者,告密者,是害维新志士身首异处、挑拨太后杀害珍妃的始作俑者…

载潋知道姨娘看重这门婚事,她不愿给姨娘帮倒忙,于是抛去所有回忆,努力笑道,“好,姨娘,我等会儿一定笑,一定帮您说定这门亲事!”

载潋与姨娘入府后受到府上隆重款待,载潋心里也明白,没有哪个姑娘的娘家会拒绝醇亲王额娘的提亲。

载潋在府内见到了姨娘择定的未来的福晋,载潋向她见礼,她也依礼还礼,载潋见她生得端正温柔,说起话来也令人如沐春风,载潋心里对她也生出几分好感。

女孩的额娘见刘佳氏将载潋也带来了,可见醇王府的诚意,便来同载潋说话,笑道,“这位就是醇王府三格格,我们一早听闻三格格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今日一见,果然令我们寒舍蓬荜生辉。”

载潋知道他们逢迎自己,无非是希望这门婚事落定,便也赔笑道,“夫人过誉了,若论相貌,我尚不及未来嫂嫂的一二。”

刘佳氏与女孩儿的父母相谈甚欢,当日便说定亲事,承诺等载沣自德国回国就办婚事,刘佳氏早已准备妥当,当日便有醇王府的杠夫抬着醇王府上的大定入门,算作说定了婚事。

刘佳氏的心事已了,载潋的心事也能暂且放下了,如今已放了“大定”,虽仍未办婚事,却也等同于已经说定了,太后也不可能再将幼兰指给载沣做福晋了。

回府路上,刘佳氏也不禁好奇问载潋道,“潋儿啊,若说起来,这家的姑娘门楣身世样样比不得荣中堂的女儿,你一直也不希望幼兰嫁过来,又是因为什么呀?”

载潋轻笑,心想告诉刘佳氏,她也未必听得明白,索性放心大胆地答道,“幼兰是荣禄的女儿,若五哥迎娶幼兰,无疑为荣禄所用,被太后收为心腹,我们可是皇上的家人,我绝不愿意自己的哥哥,背弃皇上。”

五月二十七日,老成持重的内阁大学士张翼与熟悉洋务且擅长德文的满洲大臣荫昌陪同载沣一同启程,他们一行人将于天津塘沽登船前往上海,再从上海坐船前往德国。

在永定门下送别了载沣,载潋一行人便散去回府。载沣已经启程,他的婚事也已经落定,醇王府的府门内一时回归太平,而随着议和的推进,府外也逐渐太平,阿瑟也重新回到了慧中学堂教书。

可载潋深知,如今的太平,是百姓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换回的。

载潋安安静静在府内养病,精神好的时候,便让人抬一把藤椅放在院里,她躺在院里看着瑛隐抓蝴蝶。

阿瑟回到学校后,学生们也逐渐回来了,阿瑟从前便想请载潋去学堂里看看,如今终于得了机会,便领着载潋与瑛隐一同去她的学堂里。

途经城内的烟花柳巷,载潋听到小楼上传来京戏之音,便叫停了马车,问阿瑟道,“这儿附近的百姓都回来了?都开始听戏了吗?”

阿瑟神色骤然黯淡,摇了摇头道,“格格,是联军中的德国和日本军官们,时常到这里来听戏。”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载潋心痛地合起眼来,她摇着头讽刺轻笑,挥手示意马车继续走…

阿瑟学堂里的学生们已逐渐回来了一部分,载潋来到学堂的院子里,她隔着窗看到学堂里的姑娘们正跟着一位先生学写字,她欣慰笑道,“阿瑟,真好啊,你这里如今有几位教书先生了?”

阿瑟笑道,“加上我,一共五个人!我教姑娘们学英文,这位先生教写字,姑娘们还学诗词、女红和算术。”

载潋站在院里,隔着窗望着学堂里的学生们笑,她感动得落泪,她转身望向阿瑟,“阿瑟,若皇上知道,你自戊戌以来,一直坚持办学堂,不知要怎么称赞你呢。”

说罢此话,载潋却又立时垂下头去,不自觉又提起了伤心人和伤心事。载潋低着头又笑道,“不止皇上,还有复生,若他天上有知,知道你如今将学堂办得这样好,也一定欣慰。”

阿瑟眼里也泛起红晕,她安慰载潋,“格格,会的,谭大人一定无悔无憾了。”

当晚载潋入睡前,又牵挂起载沣,又想到了他的婚事,她唤来瑛隐,语重心长对她道,“丫头,姨娘为五哥定了亲,你放心,等他大婚后,娶了福晋,他就会纳你为侍妾,是他亲口答应了我的,你放心。”

瑛隐怔在原地,多年以来唯一所求的心愿骤然成真,竟令她无从相信,载潋拉过她的手来,道,“别嫌弃名分的高低,你是我的人,有我的情义在,他就不敢薄待了你。”

瑛隐感激涕零地跪在载潋面前,啜泣道,“奴才叩谢格格的恩情,能守在王爷身边,奴才已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

载潋轻轻拍着瑛隐的肩,将她揽到自己身边来,低着头疼爱地轻笑,“往后就要嫁人了,你有什么心愿,我都替你满足。”

瑛隐歪着头仔细想了很久,最后认真说道,“心愿…我的心愿就是格格常笑常开心,王爷健康平安。”

载潋笑她,“这算什么心愿呢?你再好好儿想想,你嫁人前我都替你满足。”瑛隐却嘟嘴道,“真的没有了!”载潋也不再强迫她,只是担忧道,“这荣禄病了,我只怕太后会急着给幼兰指婚,现在五哥仍未回来,我心里总不安…”

瑛隐安慰载潋道,“格格,您放心吧,老侧福晋都已经放了大定的,就是说定了的!”

载沣一行人先后途经上海与香港,在上海驻跸时,上海道官员意欲大肆为醇亲王接风,载沣却饬令当地官员,“两宫蒙尘于外,本邸出使良非得已,诸事不求美备,只求一切从简,不必奢华。”

载沣在途经之地,注重节俭,不铺张奢华,官员为他准备了专备皇族使用的杏黄轿,他全部婉言拒绝,出门只坐四人所抬小轿,从无凸显亲王尊贵。

他节俭低调的行事作风被刊印在报纸上,传得沸沸扬扬,一时声名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