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季无鸣从未想过,他堂堂一个大魔头居然还有被逼穿女装的一日。
——那日他听燕惊雨道了姓名后,颇为在意,又确实伤重,加上寒潭中受了寒气,内力凝滞无以为继,便顺水为之留在了谷内养伤。
这谷名为天机谷,内外皆设有机关和奇门遁甲阵法,与外界几乎无联系,处于避世状态,谷中常年只有那疯癫的跛脚老者和燕惊雨二人。隔三岔五老头觉得无趣了,便会遣燕惊雨去外面捡一两个病人回来,治的差不多了就丢出去任其自生自灭。
那老头一手机关术十分出众,医术和毒术却不下于机关之术。凡是带进谷来的病人基本没有治不好的,而凡是能治好的,基本不可能清醒的出去。就算能醒着出去,谷外石林阵法变化无端,便是有意想要记住,不精于此道也难以再进来。
因此这谷中虽然医治了不少人,却始终名声不扬,无人知晓。
“原是如此,难怪蛮在清州待了这许多年,却从未听过天机谷名讳。”季无鸣隐瞒身份,只以季蛮自称。
不过阿蛮是他从小用了许多年的小字,也算不得骗人。
季无鸣看燕惊雨在树下拿着小臂长短的短柄环首刀练功,步履轻盈、下盘稳健,显然是自幼习武。他一刀一式没什么章法却狠辣无比,招招往命门上招呼。
若说他轻功卓绝能较南宫晟一二,那么隐蔽气息的功法绝对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能让季无鸣在尺寸之间才察觉到靠近,这世上除了微雨楼白楼主外,燕惊雨是第二个。
但燕惊雨本人长相是凶悍些,性格也沉默了些,为人处事却并不像一个刺客。
他上能修补屋檐,下能除草种地,会生火做简单的饭菜,会烧好热水任人取用……燕惊雨统共没几件衣服,都是穿了许多年的,季无鸣找他借衣服时,他也拿了几件比较新的给他。
季无鸣心中揣测燕惊雨是刺客的可能性,面上不动声色的试探道,“燕公子在谷中待了许多年?未曾想过出去看看?”
燕惊雨收刀起身,皱了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的冷意和凶气更重了,冷声回答,“无甚好看,哪里都一样。”
季无鸣眼神闪烁,将猜测藏在心中,笑了笑,没有再问。
天机谷中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一病人,只是病人身中奇毒,卧床不起,季无鸣跟着燕惊雨去过那人的院落一回,被里面浓重的药草味熏了出来,后来再没踏足过。
初几日,季无鸣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谷中摸索,养伤度日。
直到老头配出那位身中奇毒病人的解毒药浴,破关而出,有了空闲来给他这个搁置许久的新病人看诊开始,平静的养伤日子就变得不对头了。
季无鸣虽然早就听燕惊雨说过老头有些疯癫,早些年受过重伤,脸被烧毁,筋脉尽断,成了跛子,脑子也不甚清醒,却万万没想到,能不清醒到将他性别认错的地步。
无论季无鸣纠正多少次,对方依旧我行我素,一口一个阿蛮姑娘,还嘻嘻笑着,颇为得意的道,“阿蛮姑娘莫欺老头子年老记性差,你这张脸我还是记着的。”
说着便拿出一张画卷。
画卷陈旧破损,画面大概是被水浸泡过,墨迹晕染开来,只依稀能看出是个身量高挑的女子,红衣红伞,伞上坠着珠帘,素手折过一枝红梅,在大雪纷飞中回眸望来,气质出尘飘然若仙。
便是看不清五官,也能觉出这是个超凡脱俗的女子。
老头指着画,笃定的道,“你瞧,这眉眼跟姑娘一般无二。”
季无鸣看着晕染一团的五官,沉默。
视线微移,撇到一旁印章下清晰可见的作画时间,很是无语凝噎,忍了忍,才稳住心神,算是好言好语的道,“蛮今年二十有四,宣帝二十八年,蛮尚未出生,先生还是莫要说笑了。”
然而老头作听不见,固执己见的认定他是个女子,还在他沐浴时,将他从燕惊雨那借来的衣裳偷换成罗裙,还细心的在旁边放了珠钗银钿。
季无鸣不肯穿,想要趁夜离开天机谷,一踏出竹屋门,就见进谷第一日见过的木鸢艰难的飞在半空中,拆卸的腹腔里除了运转的齿轮机关外,还装有一架十分大的连弩。
他敛眉四顾,在黑暗中发现数架对准自己的弩机,有绑在树上的、有悬在房梁上的、还有藏在窗户后对准他背心的……弩机装匣的箭矢泛着黑色的森然寒气。
显然是涂了毒。
若是全胜时期,莫说是这些弩机,他季无鸣一个人都敢对上众武林高手,不过是拼个重伤的下场。
然而如今……
他捂住发闷的胸口,咽下喉咙翻涌的血腥,咬牙退回了房内。
季无鸣不怕死,但不想因为这种奇葩的理由死在这诡异的老头手里,他只能选择继续留在谷内养伤,打算等伤好一些了,再找机会拼出去。
所幸老头是个疯癫的,燕惊雨却不疯不傻,每日定时定点的给他准备饭菜。
季无鸣以为事情就这样僵持着,等某一日烈火焚心,令他疼到昏厥过去之时,才恍然惊觉,那疯老头竟是给他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