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民国是跟大儿子庄玉林学的,是上辈子庄玉林跟他说的话,每回就是这样阴阳怪气儿。
庄玉林十七岁出去打工,进过厂子,在工地上做过小工、服务员、发传单,送过外卖,后来还说要创业,带着他弟玉春常年在外头跑,逢年过节才回来一回,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村里谁都知道他们老头老太太享两个儿子的福了。
庄玉林兄弟两个回来就给他们买吃买喝,没吃过的麦乳精这些上等玩意儿顿顿冲给他们吃,肉蛋米面更是几斤几斤的买,只买回家过节这些日子的,从早到晚家里都飘着肉香味儿,三顿肉的吃,配着白米饭,但这孩子记仇,满屋的肉香,谁都知道他家吃肉,就是不肯给大伯家送,连一块儿都舍不得,没吃完的,临走都要炖了吃完了才走,再不济装陶瓷罐里带到城里吃都行。
用他的话说,“给你有什么用?你又守不住家,我们挣的全是给别人挣的,我倒是没见过自己省吃俭用,去养别人家闺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才是你亲闺女呢,多狠啊对自己。”
这个别人,指的就是他的亲大伯家里。
庄玉林孝顺,就是嘴上说话不好听,每次回家都要把庄民国气得要升天的,回来的时候刺他两句,走的时候再刺两句。
他就提着包,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子挺得直直的,那时候庄民国早早就已经叫生活给压弯了腰,对着高大的儿子只能仰望了,庄玉林就那样看着他,半点表情都没有,说出的话又冷又硬。
“那你是大伯家,跟咱们可是有血脉的亲人!”庄民国跟他讲道理,试图把他的性子给掰回来,庄玉林从来不听的。
他这一张嘴,把刘春枝气得发抖。这个老二,突然说话咋这么难听起来!
大中午的,本就是各回各家的时候,庄家门口这一闹,好些人也不急着回去了,刘春枝不敢再让他说下去,女孩的名声大,她还想以后给大妞二妞找个好婆家,哪里还能让他胡说的,憋着气好声劝道:“他二叔说笑呢,这就是小孩子打闹着玩呢。”
却绝口不提庄家老两口的事。
因为公爹的腿拖累他们家,他们走出去不知道给人笑了多少回了,如今这两个老东西还能动手,挣点口粮,刘春枝哪能让他们回去享清福的。
向婆子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大儿媳妇,忍不住打起了圆场:“老二啊,你大嫂说的也是,可能也是闹着玩呢,回头娘说说大妞,叫她以后不敢在堂弟跟前儿逞威风了就行。”
向婆子脾气软,眼巴巴的,满心希望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没有半分吵闹。
他们庄家虽说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但一直以来可是村里最和美的人家了,谁家都有吵闹,可就他们庄家没有,这也是向婆子一直以来最骄傲的。
刘春枝瞪圆了眼,满是不敢置信:“娘!”
她这样说不就是承认大妞撒威风了吗?
刘春枝简直气得要吐血,瞧瞧她说得啥话,还不如不说呢,不会说话就闭嘴好吧,她这个当亲奶奶的到底怎么回事,听着像劝架,话里话外又是承认她闺女不对,她怎么会嫁到这种人家来的!
庄炮仗打从腿脚不便后人就沉默下来,越发显得老实巴交的,庄民国虽说是铁了心要跟他大嫂闹一场,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爹跛着腿儿在外头站着。
他顺着他娘的话就点头:“行娘,你待会可得好好说说大妞,我看二妞年纪也不小了,整天跟着大妞怕也是要学会的,你不如一起敲打敲打。”
说着,他侧了身,让爹娘进门。
他们两房人的屋说来也都是连着的,当年庄家老两口给两儿子一人起了三间房,大房住左边,二房住右边,等老二庄民国娶妻后就分了家,如今跟着老大两口子过。
到大房的时候,庄大妞姐妹已经烧好了饭菜,农忙秋收是大事,耗力气又耗精气儿,再穷的人家在这两日也会稍微吃得好上一点。
庄民国随意瞥了眼,桌上摆了一大盘瓜汤,贴了几个菜饼子,盖着的盆里装的是高粱干饭,高粱干饭就是高粱添了点米煮的干的,这年月里,家家户户平日吃的都是半干半稀,山芋、玉米面混合野菜的窝窝头等,也只有在秋收这等大事的时候才能吃上干的饱肚子。
陈夏花虽说见天的往娘家跑,但庄民国却是个勤快的,工分每天都是拿的十个满分,养活自己跟两个儿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陈夏花回了娘家,这秋收忙,庄民国家中连个烧火煮饭的都没有,前几日大嫂刘春枝来二房,说他家中没个人,等他回了家,两孩子都给饿坏了,倒不如把粮食提到她家去,左右庄二妞还小,可以帮着照看下庄玉林,庄大妞跟着出去上了工,她还不大,早早就能回来帮着烧火做饭的了,他们父子三个也有口热乎的。
庄民国以前从来没怀疑过,还觉得大嫂刘春枝这话没错,他自己饿着倒没事,就怕饿着两孩子,再说大房还有二妞帮着看,他也放心,就把家里的粮食给提了来,自家里一点没剩的。
如今想起来自己干得这些蠢事,庄民国险些没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过不了一会,他大嫂就要说了,说,“顿顿干饭,你们爷三吃得可多了,这米怕是不够了。”
庄民国一进院子就把背在胸前的小二玉春给放了下来,摸了把现在还圆圆小小的大儿子玉林:“玉林,去家里把你弟的小背心拿来,爸给他换。”
庄民国记忆里的庄玉林已经是成年的模样了,他小的时候庄民过整天就没个忙碌的时候,等他有时间歇下来了,两个儿子已经长大了,都没有好好记住两个儿子小时候的模样。
庄民国心里愧疚,又看了几眼大儿子廋弱的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