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明移开剑锋,笑着对宋远桥行了一礼,算是胜者对败者的尊重。宋远桥赶紧回礼,看见自家师父,脸上难免显出一点羞愧之色。 张三丰并不以为意。他为人处世向来十分大气,并不在意比试输赢与否。 非明显然也看出来这一点,剑锋移开后并未垂下,反而转了方向,直指张三丰。她朗笑一声:“张真人,还请不吝赐教。” 她这一笑亦是大气从容,即使拿剑尖指人不够礼貌,也被人宽容的忽略了,只说一句年少气盛。 张三丰老当益壮,身体虽比不上壮年时,武功却比年轻时要精进得多。此刻见非明少年英气,武功高强,心中见猎心喜,亦是涌起豪情壮志,纵身跃到台上,摆开一个起手势。 非明挽出一个流利的剑花,“前辈先请。” 张三丰也没有客气,一拳挥出。 武当太极拳偏向于防守,以柔劲为底,敌方攻击则尽数反击回去。其中暗合阴阳至理,体内阴阳平衡,合乎天然,不拘泥于什么招式,都是随心所欲而发。 宋远桥擅长太极拳,但和张三丰一比,他的太极拳还远远不到火候。若说张三丰是十,宋远桥大概只学了七分。还剩下的那部分,都是要靠日后的岁月来慢慢悟的。 非明看着那一拳,同样刺出一剑,这一击两人都是初步试探,却都心里有了个数。 她只觉得这一拳至柔至刚。拳柔和的仿佛生出力场,一剑刺出变得缓慢僵硬,像陷入了粘稠的液体,那种迟滞的感觉让人胸中憋闷。而这一拳也至刚,动作虽然缓慢,但非明相信,它打在身上一定痛不欲生,折经断骨。 非明的眼睛亮了亮,不退反进。一剑刺出,又是一剑,她再一次由慢变快,想看看若是天下至刚,能否突破这柔慢的力场! 那一拳打下,像是一个笼子突然罩下来,而非明却不是笼中鸟雀,她起码也是只苍鹰!剑势一变再变,顺着柔力变缓,刺出一剑又一剑试探着场中的薄弱之处,在那一处刺出,剑锋虽是软剑,剑意却极其刚猛霸道! 这一剑,即使是张三丰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他终究不过是肉体凡胎,太极拳威力惊人,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内力结成的场,若是剑意破了拳意,手与剑锋相触,那还是要见*血的! 但太极拳终究不是这么容易破的,他避开,拳风再起,仍然至刚至柔,非明破去他一拳,他还可以再打出无数拳。甚至这种拳法借力打力,一套打出来,一拳比一拳威力更强。 非明这一次却不急着用刚猛破之,她剑法再换,出手时竟然是标标准准的峨眉剑法第一式——素女掸尘。 软剑柔如游蛇,外人看着剑锋抖的不成样子,实际上外松内聚,软剑的弹性惊人,讲究出其不意,诡*谲多变。 张三丰不由感叹,“灭绝师太说的果然不错!峨眉剑法你已练到极致,习得其中精髓,无需再拘泥于招式了!” 非明笑而不语,以柔对柔,以慢制慢,就像当初她和空闻比武一样——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峨眉剑法的中心其实并不在于那个柔字,而在于变,所以非明的剑法以往看着柔和飘逸,实际上还是轻灵多变。直到眼下这一刻,她看见太极拳的柔韧刚劲,心中才终于悟到了剑道中真正的柔。 柔如水游,柔如丝滑。 柔者若水,让人握不住,抓不得,无声无息间便可从指缝中溜走;柔者水聚如瀑布,砸下来时亦能雷霆万钧,刚猛销金! 她以慢破慢,以面对面,剑锋不再专攻一点,而是挥成漫天黑影泼洒出去。她挥剑这样快,但旁人眼中却只有一招,极缓极缓地挑出,谁也不能说她不柔不慢。 那一式是极其轻松的,漂亮的,甚至是优雅如同穿花拂柳的,穿过了那一只拳头,沾着血迹递到了张三丰眼睫上。 当今武林第一人,成名多年的武当真人张三丰,败! “师父!” “师父!” 张三丰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伤了,如今竟被人洞穿手掌,剑都递到眼前。武当七侠里,在场的有四个人,一看见这一幕,心脏都险些跳出来,七嘴八舌喊得撕心裂肺,一点都没有大侠沉稳的风范。 而张三丰本人却冲着他们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说话。自己把手掌从剑锋上抽出来,带出一串血花。伤口顺着肌肉纹理,并没有伤到经络,他也不包扎,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周芷若出神。 他望了片刻,走下台时,整个人都像是苍老了十岁。他对着几个徒弟又发了一会呆,才摇了摇头,感慨道:“我本以为青书足够优秀,将来可以撑起我武当一派,至少守成还是绰绰有余……”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能转过头,背对弟子,“……可惜了,这一代人里竟出了一个周芷若……这一代人,可惜了……生不逢时……” 有了这样一个妖*孽般的人物,其他人再天才,也终究只能沦为光芒下的阴影,成为陪衬,衬得那个人熠熠生辉……张三丰甚至后悔了。若是当初没有把周芷若送去峨眉,而是留在武当,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这么个人物溜走。 他提起脚步离开,临走之前叮嘱了一句,“她正在悟道,你们都不要打扰她。我打算回去闭关,门派事务还是远桥打理,绝不能慢待周姑娘。” 宋远桥今天备受打击,脑子里还是有点乱,但一听师父这样慎重的语气,还是赶紧答应了下来。 这一天对所有武当弟子都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在武林史上也留下极为光辉灿烂的一笔。周芷若这个人的传奇,也就是由这一刻正式开始。 直到夜幕降临,非明才从剑道的领悟中出来。作为掌管时空的神,她的力量和凡间的剑道几乎不在一个层次,她以前也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一点。直到这一次的世界,她才发现,力量达到极致,都不过是殊途同归。 神界有凡人修仙成真神,只是少,极少!数一数也不过寥寥两三个,而非明天生起点就比这些人高,也许在时空之神之外,她还可以尝试一下当个剑神武神之类的试一试?嗯,不错的想法,不妨尝试一下。 她随手挽了剑花,阴阳平衡,五行相生,刚柔并济,她再度进步,速度堪称骇人。 再抬头时,天已经黑了,身边只有一个武当弟子朝她行礼,“周姑娘请随我来,房间里饭菜已经备好。” 这么晚了,她当然是要留下来住一夜的,很正常。非明不在意这些,倒是想起张三丰,“张真人如何了?可还好?”她面对张三丰,自然是要全力以赴,没办法留手,一不小心倒是伤了人。 那个弟子也不知是何表情,只觉得好像脸色黯淡下来,垂头丧气地回答:“真人一下台就去闭关了,不过看上去并无大碍。” 非明若有若无地勾起一个笑,“真人无事,那我就放心了。请转告宋道长,就说周芷若多谢招待。”多谢他还能不计较她伤他师父,留她住一晚。 虽然八成是出于礼仪,但这句话算是变相的道歉,宋远桥会懂的。 武当派给客人安排的非常妥当,非明沐浴完,整个身体都昏昏欲睡,酸痛的肌肉急需安抚休息。 但显然有人不打算让她休息。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非明停下擦头发的手指,若有所思。 这个点来敲门,不管是谁都过于失礼了。 她眉间微皱,指尖一勾,随意披上外衫,才不急不慢地把门打开。 果然。 门外的人脸色通红,眼眶也有些红,一打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让非明的眉头皱的更深。 她忍了忍,没有赶人,开口时声音却冷漠,“莫道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非要今天晚上借酒意抒情…… 莫声谷眨了眨眼睛,哪怕是酒壮怂*人胆,他开口时还是结结巴巴,“周,周姑娘,我……我心悦你。” 哦。 非明觉得索然无味,她冷而淡地回答:“很抱歉,我一心追求剑道,无心情*爱。以莫道长的身份,日后自然会有更多好姑娘喜欢,请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她转头向外,声音更冷,“宋道长,令师弟醉了,您送他回去吧。”说完毫不停留,关上了门。 门外那些醉*汉的哭声,宋远桥劝慰的声音,全然不能扰她分毫, 时空之神,号称神界最铁石心肠的神灵。哪怕你追求她千万年,也未必能求她回头一顾。何况区区一个人类? 未免第二天大家尴尬,非明第二天清晨就离开了,只给宋远桥留了一封告别信,至于莫声谷和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只字未提,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然后她转站去了明教总坛。 明教的防守并不算很严密,何况周芷若和张无忌成婚之前,在明教住了一段时间,对明教内部的大致位置还算了解。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她会是明教的教主夫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戒心。 周芷若虽然误入歧*途,但心性仍然是好的,至少她确实从没有利用这一点打击明教和张无忌。 非明就不需要有这种顾忌了。 她悄无声息地潜进明教,先去看了看杨逍。 杨逍被废之事,让武林震惊,事后居然连人都找不到,更显的明教无能。江湖上猜谁的都有,但猜到她的人还是少。一是因为杨逍自己为人处事不地道,出道以来仇家多不胜数;二是因为纪晓芙的事情瞒的太好,没有几个人知道峨眉和杨逍之间有深仇大恨。 灭绝的大师兄孤鸿子,也是灭绝的未婚夫,早年就是被杨逍气死的。只是灭绝很久不提,早成为陈年旧事,江湖上少有人记得。 非明不能杀他,只是去看看,确认杨逍是真的彻底废了,不会再好起来才行。 短短一段时间不见,杨逍像是换了个人,再不见当初的意气风发。他头发白了大半,长长的疤痕横在眼睛上,四肢经脉被挑断,此刻勉强愈合了皮肉伤,不至于整体躺在床上,但也再不能拎起重物了。 非明相信灭绝对这个结果会很高兴,毕竟他这样的活着,远比死来的痛苦。 但显然除了杨逍,灭绝痛恨的对象里还包括杨不悔。 那个女子没有做错什么,唯一可惜的,就是她生在了纪晓芙的肚子里。非明只是希望她从此不能习武,并没有打算再做些什么。 反正记忆里,杨不悔的武功确实不怎么样,练和不练也没什么区别。 杨不悔住的地方离杨逍的院子不远。只是非明一过去,就听到她打骂人的声音——那个被打的人是小昭。 非明皱了皱眉,这姻缘是怎么安排的?这么多姑娘都看上张无忌?能在赵敏和周芷若之间徘徊不定,在婚礼上抛下新娘的男人,有哪点值得托付终身?一个人能爱上两个人,只能说明他都爱的不够深。 这番想法也就那么随意掠过,反正非明并不打算和那个人有所牵扯,无关闲人罢了,不值得她费太多心思。 杨不悔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好,如今她父亲这样,她也端不起小姐架子了。在外人面前倒是夹紧尾巴做人,但在婢女面前,她脾气更坏了,稍有不慎就是打骂。 小昭此时脚下还带着链子,即使想要躲避也无能为力,而非明躺在树上,并没有下去帮人的意思。 等打骂声停了,杨不悔也累了,又过了片刻,灯灭了,小昭慢慢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非明又等了等,才飞身下去,短刀直接挑开门筏,破门而入。杨不悔睡的很浅,一点不舒服就醒了,看见房间里一个黑衣人影,刚想叫人,就已经被人封住穴道。非明在枕头下找到一张帕子,随手盖在她脸上…… 第二天小昭推门进来,发现门没有锁,再一转进内室,顿时倒抽一口气。杨不悔躺在血泊里,人早就昏迷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