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手不及的袭击让他有点儿不爽。
“是怨灵。”他身后有人依言回答。
那也难怪六眼没法第一时间觉察到。
“还没有被妖同化,但力量很强。” 来人自窗框上落下,如果流萬在此一定会意外地发现这正是被自己要求留在学校的犬饲照,“我一开始就反对小姐来这种地方。”她的声音里带着股怒气,“等找到那只杂碎绝对要杀了它。”
“犬饲?”
“对。”
待确认了对方就是流萬方才提过的犬神后,五条悟才继续道:“你能追踪到她的气息吧?”
“可以,但不明显。”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短发少女捏着身侧的刀柄,“那只怨灵把气息掩盖了,再晚点估计就很难发现了。我以为你们能保护好她。”
“她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被保护的。”
犬饲照一瞬间无言以对,但旋即眉间又拢了起来,“话说回来,刚刚来的路上就有感觉了,我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气息莫名有点熟悉,而且……”她咂了咂舌,一脸厌恶,“和经常留在小姐院子里的那股一样让人讨厌。”
对话无法继续进行。
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承认的事,但总觉得一旦承认这只狂犬现在就会扑上来。
五条悟借着墨镜的遮掩挪开了视线,拇指比着楼道的方向道:“总之,你先去找她。至于我,”他掰了掰手指,“很快就会赶过去。”
而流萬并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发生的对话,现在的她就如同一颗坠入水中的石子,正在不断下沉。
周围是一片黑色,让人辨不清方向,也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她只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身上缠绕着的触手不断拖至深处。
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气味也随之产生变化。
期初是淡淡的潮味。
接着潮意退去,就像被剥去了美化过的外壳,浓稠且强烈的血腥味随之扑面而来。
下沉也终于停止。
“为什么吞噬不了?”
一道古怪的声音响起,就像是石头磨在砂纸上所发出的那样,让人难受地想挠耳朵。
“好不容易找到的,为什么吞噬不了?”
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看样子是在自问。
“你很喜欢我吗?”流萬忍不住睁了眼,虽然还是看不到事物,但声音却能准确传达出去。
“你居然还醒着啊!”
她听到对方这么说道,随即裹在她脑袋上的东西蠕动着挪了开来。
这儿的光线并不明亮,只有几盏昏暗的探照灯闪闪烁烁地亮着,稀薄的空气中也还隐约带着些硫磺味——他们现在应该正身处一个洞窟中。
大概就是所谓的松尾矿场内部。
“你居然还醒着啊!”
那道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它似乎特别喜欢这种行为。
接着,流萬就听到一阵石头的滚动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脑袋上爬过。
“为什么吞噬不了?”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一个东西跟着自她面前缓缓垂落。
是一只人类的头骨,雪白色,在上头见不到更多的动物结缔组织,应该已经有些年份了。
“其他的明明都可以。”
流萬叹了口气,依旧是刚才那个问题:“你很喜欢我吗?”
头骨被扯了上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异形的脸庞,黑黢黢的少了半边脑袋,只有余下的那只眼睛还在眼眶里疯狂地转动着打量着流萬,勉强还能看出生前是个男性。
“喜欢!很喜欢!”它发处一连串嘿嘿嘿的笑,倒挂着的身体也跟着下垂了一些。
与他上半部分依旧保持着一些人类外观不同,下半身腿部的位置却是如同蜘蛛一样长着8条腿。
“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它的声音彻底变为了尖叫,腹部的位置也倏地张开,露出一张满是尖牙的嘴。
“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吞噬吗?”
“吃下去就能在一起了!”
“你们的爱真是怪偏激的。”流萬叹了口气,淡定地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接下去将会面对什么,“但果然还是不行啊……”
“什么?”怨灵歪了歪脑袋,没弄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啊,要吞就吞彻底点。”流萬也学着他的样子歪着头,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温和模样,但放在这个场合里就有说不出的诡异感,“我啊,其实超想死的。试过很多办法了,自杀也好、暗杀也好、事故也好、毒药也好、咒杀也好、被妖物吞噬也好,全——部都不行。”
她越说到后头语气变得逐渐怠惰起来,无精打采地和方才分明就是两个状态。
“什么?”
“你真的只会简单语句啊。简单点说就是我啊,死不了。”她眨了眨眼睛,“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怨灵那副乖巧重复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取悦到了流萬,让她突然开始发笑。
起初只是短促的闷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直到这个甬道内都开始产生了回音。
“因为这个世界不允许啊!”她大笑着,“不管我试多少遍,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也许是笑得过于用力,短暂的缺氧让她的笑声渐息,转而垂头低喘起来。
但很快,怨灵以他那仅存的智商意识到了危险。
空气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挤压揉搓一般,开始猛烈震动起来,在震动中灵力也跟着被一股一股地撕裂。
“别他妈开玩笑了!”
它听到被它抓来的那个女孩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句,接着就感到自己那由怨念组成的身体突然破碎开来。
怨灵本不应该有痛觉这种东西的,它应该是绝望的产物,应该被所有人惧怕,可此时它却痛得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失去肢体的躯壳从顶端轰然掉落至地上,它用它仅存的那只眼睛看着那个金瞳的女孩一点点地撕扯开禁锢着自己的触手,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那对像宝石一样通透的眼睛此时盛满了怒火,“只有这一点,我绝对会找到办法。”
像是在跟它说,也或许只是在做着某种决定。
总之等震动平息下来时,它只剩下了半具身体还匍匐在地。
“我很抱歉,”怨灵开始学着被它杀死的人那样求饶,“好痛!我很抱歉!”
而流萬只是一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它。
直到怨灵叫唤了好几次痛,她才又露出像最开始那样和煦的微笑,“抱歉,我刚才没控制好情绪。”
“请放过我!我不吃你了,请放过我!”
“这个要求可能不太行。”
“为什么?”
流萬指了指自己的身后,那儿有一大摊子乳白色骨骼,“其实你吃多少人、还会吃多少人对我并不造成影响,同我也没关系。但你吃得实在太多了,加上你死前在这儿应该屠杀了不少人,枉死的幽灵全都游荡在外头。”
她反复揉捏着鼻梁,“幽灵这种东西,虽然不像人那样有很多复杂的感情,但也是感情的聚载体,甚至保留下来的感情会更加浓厚。在这种环境里呆着,真的很痛啊!”
“所以没有办法,为了让我自己不痛,”流萬说着伸出一只手,以极慢的速度握成拳,面前的那只怨灵也以着同样的速度逐渐收缩,最终破灭,“只能麻烦你去死了。”
也几乎是在流萬做完这一切的同时,矿道开始晃动。
几声爆裂般的巨响后,她从碎石的缝隙间再度窥探到天空的那抹蓝。
一如五条悟眼底的颜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