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很久。 云岭村沐浴在湿漉漉的气候中,更显满目苍翠,空气芬芳。 卿卿坐在门边,看着竹屋外的池塘,细雨纷纷坠落,溅起一池涟漪。旁边有一只黄色的小野狗,正在廊下躲雨,漆黑湿漉漉的眼神有些怕生的看着她。卿卿故意不去看它,不一会儿它就惬意的躺倒了。看着小狗可爱的摸样,她笑了笑,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一幕颇为熟悉。 她转手摸了摸手边放着的陶碗,马上又恢复了愁容。是一碗黝黑难闻的汤药。似乎是下不了决心喝下它,卿卿捧着碗,眉头越皱越紧。 他已经有三个月不见人影了,虽然很担心,但她从来不敢过问。眼见着日子越拖越久,他要是再不出现…… 卿卿觉得很难过,其实他知道了也根本不会在意的。 深呼了口气,下一秒,她端起碗,一饮而尽。浓稠的药汁苦得让人喉咙紧缩。 “你在喝什么?”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卿卿吓了一跳,马上做贼心虚地把空碗往身后藏。 来人正是她盼了三个月的子夜,他穿着黑色的宽大长袍,只在腰间松松垮垮的系着一根同色腰带。看着黑衣的子夜,卿卿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你病了?”子夜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放在了一旁的竹椅上。子夜朝她看去,荆钗布裙的她此时正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拿着陶碗的手却轻轻发颤。 他上前拿过她手中的碗,低头闻了闻。 卿卿咬唇不语,子夜精通药理,恐怕瞒不住他了。 子夜缓缓抬头,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此时有些松乱,垂了几丝在耳边。他眼神一晃,惊道:“这是……”说着又闻了闻。 “卿卿,你说。这是什么药?”他很少叫她名字。 卿卿脸色雪白,虽是内心怕极,但从来不敢骗他,此时也不敢,“这是……落胎用的药。” 说完后就是令人惊惧的静默,子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良久后,“是三个月前的有的?” 卿卿点了点头,不敢抬头看他。 可药性也在此时发作了,卿卿只觉小腹一阵绞痛,疼得她立马弯下了腰。子夜几步上前扶起了她,打横把她抱向了床榻。入手濡湿,抬手一看已是一片血腥。 他气得脸色铁青,双眼渐渐布满血丝,两腭咬得死紧。 “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说完就挥手一把摔碎了之前卿卿喝药的碗。 卿卿吓得一哆嗦,肚子又痛的厉害,只得断断续续道:“我、我想你……你肯定是不愿意的。你不是……有着婚约么。”说完这些话便再没了力气,疼的歪头低吟。 子夜马上转身离开,“我去找大夫。” 卿卿已经痛的神智不清,心中害怕,想让他陪着。却没力气开口。 子夜黑色的长袍在门口一闪,便没了踪影。卿卿抱着膝盖,疼得翻了一个滚,冷汗淋漓地摔下了榻,再也支持不住。昏死了过去。 半炷香后,子夜带着二人匆匆赶到。二人一男一女,皆是身穿青衣,气质脱俗,容貌不凡。见卿卿已不省人事,子夜一步上前,一把扣住她手腕。 “师弟,你先退下。让师妹诊治。”为首的青衣男子拦下子夜,出声劝道。这时子夜已经把卿卿抱上了床榻,惨白的面容登时露了出来。看着这似曾相识的面容,二人皆是大惊。 子清把脉片刻,心中已经了然,她脸色沉沉地看了子夜一眼,说道:“师兄你们先出去。” 屋外等候的子夜一直低着头,神色与以往并不二异。但拿着青鸾剑的左手,已是指骨泛白。 “我没看错的话,这是梨花山庄的六姑娘,温亦臣的同门师妹——温亦欢?”忍耐半响,几度张口,子衿最终还是轻声问道。 子夜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子衿长叹一口气,别开了头。 “血已止。”半响后子清打开了门,面无表情地说道。子清是二人的同门师妹,善医术,师承青岚山派,是几位大弟子中唯一一位女弟子。 看到子夜神色一松,她心中讥诮,接着一字一句说道:“但耽搁太久,腹中胎儿已滑落。”子夜脚步一顿,不再理会二人,几步朝屋中走去。 卿卿仍是昏睡着,脸色依然雪白,但呼吸平缓规律。子夜想摸摸她额头,伸手后却马上缩回。只站在榻前默默看着她。 “师妹。他心里也不好受。你何必……”看着子夜的背影,子衿不忍。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子清道:“师兄!想必你也认出了里面躺着的是谁了。你不觉得奇怪吗?昔日梨花山庄的大弟子,为何与一介村妇无异?” 子衿一惊,先前卿卿情况危急 ,他来不及也不好细看。此时细想确实十分可疑,“你是说……” “没错!二师兄封了温亦欢的灵脉!怕是不仅封了她的灵脉,我方才施针时,她有醒过,却全然不认得我。二师兄不知用了什么邪术,竟还封了她的记忆!” 说完,师兄妹二人愣神片刻,随即脸色大变地对视了一眼。青岚山派的苍峻峰曾种植过一批珍惜草药,名为灵忧草。此草药止疼麻醉效果奇佳,但用量过多可使人记忆有损,严重者失智。五年前,苍峻峰上种植的所有灵忧草皆在一夜之内被人连根拔了,连幼苗都不剩。灵忧草本就极难培育,非常珍贵。师尊曾大为震怒,明知是青岚山派弟子监守自盗,却查不到是谁干的。 现在想来……应是二师兄做的好事。 “糟了!”子清脸色一白,说道:“方才温姑娘血流不止,我给她用了紫藤血!” 子衿皱眉道:“怎么?紫藤血只是寻常止血药物。” 子清感觉自己似乎是无意间闯了个大祸,抖抖霍霍道:“灵忧草虽珍贵,但它有个致命的缺陷。它与紫藤血相冲!两种药物中和后,灵忧草立马会没了药性,且以后都不管用了。看温姑娘这样子,二师兄应该是定期为她服用灵忧草的,这下可……” 子清声音不小,屋内的子夜怕是也听到了。 “子清!”子夜果然也听到了,两步跃出门外,“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子清也知自己闯了锅,白着脸点了点头,“师兄,现下我已没办法重新封住她的记忆。你是找的道樰观的人做的吧?……你,为何要封住她的记忆?”道樰观的凌平道长医术也是了得,除了青岚山派,想来只有他能办到了。 子夜垂睫不语,抬手轻轻按住了腰间的青鸾剑,慢慢背过了身去。子衿与子清等了半响,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当年无望海之战,我到时已是太晚,梨花山庄被围剿多时,已是死伤无数。她的同门皆战死,掌门也身陨。我救下她后,她已无神智。为怕累及师门,也怕暴露她的行踪,我带她四处藏匿,寻医问药无数皆无果。我记得,当时一路上,无数孩童叫她疯妇……”想起卿卿当时的样子,子夜声音有些细微颤抖。“如此过了三月,她已药石无灵。我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动手封了她的灵脉,后找凌平道长封了她的记忆。” 子衿与子清已是听得呆住,半响子清才喃喃道:“五年前的无望海一战后,叱咤仙道百年的梨花山庄,被付之一炬。我们以为没有人能活着。” 三人默然无语,想起昔日人才济济的梨花山庄,在号称战神的大师兄温亦臣统领下,显然是诸多门派中的佼佼者。十年前魔族来犯,温亦臣带领梨花山庄几位同辈师弟击退无数魔族进犯者。年少成名,威望极高。可谁能知道…… 屋内的卿卿忽然嘤咛出声,子夜回神,推开门后看到她已醒来,正睁着眼睛看着门口的他。 “宁子夜?”卿卿歪头看着子夜,惊疑不定,“你怎会在此?我这是在哪儿?” 子清背脊一凉,方才她用了不少紫藤血,看来当真药效奇佳。这么会儿功夫她便渐渐有了记忆。 温亦欢的记忆本就混乱不堪,当年强行封住记忆后,只记得如何日常生活,其余一概不知。此时子夜不知她此刻恢复了多少记忆,还会不会想起因为当年之事再失去神智。 “宁公子,宁姑娘。你们怎么都在?”看着子夜身后的子衿与子清,卿卿有些茫然。 卿卿恢复了记忆,但她似乎是忘却了最黑暗、最痛苦的那段回忆。连带着这些年与子夜生活在一起的点滴。 “我怎么感觉我肚子好疼……”见没人理自己,卿卿喃喃说着,随即便挣扎着想爬起来。 “卿卿!躺着不要动。”子夜上前按住她肩头,语气极为严厉。 此时的卿卿记忆已经混乱,该记得不该记得的统统都选择遗忘。只当自己还是当年梨花山庄的温亦欢。听到子夜叫她卿卿,一时惊骇不已。“你……”她躺在榻上瞠目结舌,吓得声音都变了,“你当真是宁子夜?你为何……为何叫我乳名?你被鬼上身了?”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子清恐怕会笑出声来。这种情况下,她如何能告诉她:“温姑娘你刚才滑胎了,孩子爹就是你口中这位被鬼上身的宁子夜。” 子夜抿着嘴,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卿卿,脸上诸多情绪交替流露。说不清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还是失落或恼怒。 “宁公子,”见仍是没人理睬自己,卿卿转向子衿。许多年前,虽梨花山庄与青岚山交好,但卿卿素来不敢与冷若冰霜的宁子夜说话,是以此刻只能向性格更为温和的子衿求救。“宁公子,我到底怎么了?如果不能告诉我,能劳驾送我回梨花山庄吗?” 宁子夜似乎又看到了昔年的温亦欢,黑眸清亮,梨涡浅笑。但她的话却令三人陷入了更彻底的沉默。再次清醒过来的温亦欢,难道还要经历一次梨花山庄覆灭、同门战死、掌门身陨的噩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