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刚刚您提到大场是吗?该不会各位都是佳织的同事吧……?
真也用眼神告诉岩沼一言难尽哪!
或许这表情比千言万语还管用,岩沼立刻弯起嘴角对晴男露出笑脸。不过却是他知名的僵硬笑脸,据说小孩子看了马上会吓哭。
是的,大场佳织小姐我很熟,直到去年她都是我的部下,是位非常优秀的编辑。
接着,岩沼若无其事地问道:
您该不会是大场的父亲吧?
漂亮!主编!真也在内心朝岩沼一拜。他半认真地想,如果自己是女人,这一刻很可能会坠入爱河。
方便的话,可以跟我聊聊佳织的事吗?
在晴男要求下,岩沼和名取被请进会议室隔间。
佳织在公司里告诉大家父亲已经过世了。在还来不及了解来龙去脉的情况下,岩沼愿意不戳破谎言,一边摸索一边和佳织理应死去的父亲对话,真也在内心有说不出的感谢。
而一旁的名取则是老实地不时露出狐疑的表情。可是他似乎也从对话中渐渐察觉到大致的状况。
喔喔,所以您是为了从事剧本工作才到美国去的。
明明是为了问佳织的事才把两人留下,但是晴男从中途开始聊的全是自己。可能也要归功于岩沼的善于倾听吧。
那您在美国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这次提问的是名取。他跟暧昧附和的岩沼不同,丢出相当具体的问题,因为他对晴男那些明显在自吹自擂的夸张内容,已经显得厌烦了。
我用这个名字参与电影的剧本制作。因为我本名叫晴男,而且我又很喜欢二一年太空漫游这部电影。
真也胆颤心惊地在旁守着晴男。要是他太得意忘形,之后丢脸的可是佳织啊。
我在日本多半是以代笔的方式工作,所以没留下挂名作品。毕竟这是个讲求资历的社会,在制作公司里只有畅销作品的剧作家能获得好待遇。就算我们故事写得再好,到头来点子都被畅销写手拿走,成为他们的功劳。像远胜过百亿颗星星最后一集的点子,其实就是我想的。
又在说这些听了令人难以入耳的谎言。
美国就没有这种问题了。完全是个讲求实力的社会。
你怎么编得出这种谎?真也好想从旁勒住他的脖子。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班上也有爱说这类谎话的同学。我有一千张奇妙宝贝卡喔。好厉害喔!看到同学们这么惊讶,他愈来愈得意,一个接一个编出天真又夸张的谎言。
我还有一百张限量卡喔,最厉害的红恶魔龙有十张呢!当同学们围绕着他齐声惊叹时,他就仿佛是大家的英雄。
可是过不久后,就会有坏心眼的同学来浇冷水。真的吗?那拿来给我们看吧。既然有一百张限量卡,那给我一张嘛。
这么一来事情可就不妙了。于是他只好继续扯谎,借给朋友了、丢掉了,原本围绕在身边羡慕不已的朋友也慢慢散开,哼,原来他果然在扯谎。
喔,先生不就是ublerap剧本的主要作家吗。
没错对那些天真谎言浇冷水就是像这样。名取冷静地操作手机,看样子似乎正在搜寻。
那部电影虽然没什么浩大场面,不过非常卖座。现在光是日本的上映收入就已经突破一百三十亿日币了呢。这么卖座的作品,剧作家的收入大概会是多少呢?
这、这个嘛……我们的收入跟票房没关系的。而且酬劳方面我都全盘交给公司管理,不太清楚这些细节。
借给朋友了、弄丢了、被爸妈没收了。这些都是为了掩饰谎言而轻易说出口的谎言。
名取!
你就忍着点吧。真也的声音里包含着这没说出来的请求,但名取似乎还不打算收手。
那您只要告诉我公司付给您的费用就行了,我对美国剧本业界的薪资构造还满感兴趣的。
浑蛋!
岩沼突然往名取的头击下一巴掌。
哪有人初次见面就问这种隐私问题!这样太失礼了吧!
可、可是……
如果有人突然问你枫出版的编辑一年收入多少,这种没礼貌的问题你会回答吗?快向白石先生道歉!
岩沼坚决的语气让名取也畏缩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好奇的……
名取低下头向晴男道歉。该走了。岩沼领著名取准备离开。
实在非常抱歉,伯父。那我们还有工作,就先失陪了。请您别放在心上。
哪里,晴男还在嘴中含糊地嘟囔着,岩沼已经带著名取离开了会议室隔间。
不好意思,我过去打声招呼。请您在这里等一下。
说着,真也追在两人背后。穿过大厅,终于在电梯间追上了。
主编。
听到叫唤声的岩沼点点头,轻轻挥了手。
真的非常谢谢您。
真也自然而然地深深低下头。
别这样,干嘛呢。岩沼苦笑着。
但另一方面,名取却显得很不甘愿。
那个人到底怎么搞的啊?
虽说刚刚是为了打圆场,但是他莫名其妙挨骂,也难怪要生气。
我也是跟他第一次见面,看来是个有点令人头疼的父亲。我想大场她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我真是很同情大场,难怪她要告诉大家父亲已经过世了。
喂,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岩沼再次拍了名取的头。可是……名取噘着唇。
我最受不了那种长辈。
名取的表情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无奈。
明明没什么实力,空有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像那种自我意识过剩、老是拿些让人不忍卒睹的稿子要我们出书的家伙,大概都是这种类型。
编辑部频频会有希望当作家的人送来稿子。如果不是参加新人奖等比赛的作品,而是执拗塞过来坚持要编辑直接看稿子的人,往往没什么实力。这种时候的处理方式通常是向对方介绍比赛的征稿规定,打发了事,但是硬要送来稿子然后还打电话来纠缠你还没有看吗?的家伙也并不少见。
我拜读了您的大作,非常精采,我们马上出版吧!不管应对多少次,每当面对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天真期待,对方的浅薄手法都让人生厌。
不仅如此,当编辑诚实地给予忠告时,他们可一点都不想听。他们只希望自己获得赞赏、有华丽的出道机会,一听到批评就会表现得难以置信。
他们并不是想写书,也不是想进步,只是希望编辑这些专家能抚慰自己不断肥大的自我意识罢了。
年轻人也就罢了,毕竟年轻气盛。但如果是像那种年纪足以当自己父亲的大人,看了真是让人受不了。
真也突然想起名取最近被一个想出自己半生自传的大企业高层纠缠不休。真也也接过他几次电话,已经很久没碰到这种个性强烈的角色了。
要是自己的爸爸在社会上这样丑态百出,一定很绝望,大场真是太可怜了。
……再怎么说,他都是大场的父亲。
也不知为什么,名取听了表情有些扭曲。好像输给了什么似的。
岩沼笑了笑,拍拍名取肩膀。
你看,这就是大场不选择你,而选择古川的原因啊。
什么?真也一时语塞。而名取则生气地说:不要乱说啦!
我只是很气,为什么世界上没有像布莱恩舰长那种成熟的大人呢!
连举例也要举个二次元世界的例子,不愧是名取。
不要这样愤世嫉俗啦。不然你自己来当布莱恩舰长不就得了。
岩沼拍拍名取背后,名取一边咳一边抱怨,也太用力了吧!结果真也并没有机会确认那句话到底是不是乱说。
面对离去两人的背影,真也无言地低头致意。
回到会议室隔间,晴男正驼背啜着茶。
他那弯得小小的背影,看来是那么不堪、那么可悲。
之后,真也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带晴男到eleisin编辑部。
为了不打扰正忙到焦头烂额的编辑部工作人员,他让晴男从外面悄悄偷看。
晴男从胸口口袋拿出眼镜戴上,皱起眉,用力眯着眼。
佳织在哪?
在后面,现在正在接电话。
她穿什么样的衣服?裤子?裙子?
她穿淡紫色的衬衫和白色的长裤。
凭借服装的组合和颜色,晴男终于找到了佳织。在机场时也靠得非常近才能看见欢迎牌,看来视力非常差。
眼镜的度数不够吗?
嗯,最近突然视力减弱了,就算重配眼镜度数也马上不够用。
虽然可惜,镜片还是勤快点重配比较好。用不合度数的眼镜,度数会更快加深的。
没关系。
真也没再劝他,他瞥了一眼睛男的脚。那是双一看就知道是合成皮制的厚重皮鞋,而且已经相当破旧。跟他身上那套剪裁合身的高级西装比起来非常不相衬。仔细一看,衬衫用的也是漂白过的泛蓝白色布料,显得很廉价。
真也从机场开始一直帮忙提的行李箱也显得脏旧,处处都有松动脱落的痕迹。看来他经济上应该不怎么宽裕。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这不是古川吗?回头一看,原来是eleisin的主编。
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后视线往晴男看了一眼,似是在问,那位是谁?真也正在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但晴男已经抢先开口了。
您好,我是大场佳织的父亲。佳织向来受您关照了。
咦?主编露出狐疑的表情,但幸好他没有像名取那样直接地说出他不是过世了吗?的疑问。
真也也插进一句,大场虽然那么说,但其实有很多内情。暂时算交代了过去。
今天本来是我们三个人要见面的。我们两人一起等大场下班,不过他说想看看大场工作的样子,所以我想让他在不打扰你们的前提下在旁边看……
唉呀,怎么不进来呢。
不用了,在这里就行了。
虽然真也婉拒,不过主编还是不顾他的拒绝叫来了佳织,大场小姐!听到叫声回头的佳织,表情相当僵硬。
主编进入室内,紧接着走出来的佳织,跟主编错身而过的那个瞬间,顿时露出尖锐的不悦眼神。
你干嘛带他来。
这逼问的声音虽是朝着真也来,但真也很清楚。
其实她想责备的是父亲。不过,相隔二十年的芥蒂挡在中间,她还无法直接对他发泄怒气。佳织的眼光刻意错过父亲的脸,连看都不敢看,更别说对他生气了。
佳织虽然责怪真也,但其实也正依赖着他。
抱歉。因为他说想看看你工作的样子。
胡说八道!
佳织第一次正眼看着晴男,但马上又别过了眼神。
回去吧,我还在工作。
对不起我突然跑来,可是……
佳织没听他说完,马上又转身回到室内。
……我是不是惹她生气啦?
你为什么觉得她不会生气呢,我不是早就告诉你,这样会给她添麻烦的吗?
可是,我就是很想看看工作时的佳织啊。
晴男的肩头颓然落下。看到他这个样子,又觉得有点可怜。
她现在很忙,别让她分心了。我们走吧。
真也轻声催促晴男。
原本应该在傍晚时去大场家一趟的,因为那时佳织母亲辉子工作刚好结束。不过,绕了这趟无谓的远路,现在天都已经黑了。
大场母女住的公寓在石神井公园附近,真也去过好几次。
……跟我分手之后,日子过得更好了嘛。
晴男仰望着公寓轻声说道。听说他们离婚前也住在这附近,不过住的是老旧公寓。
真也无从评论,只好装作没听见,迳自走向大场母女家。
真也,真对不起啊。这么麻烦您。
真也已经事先传简讯大致向出来应门的辉子说明了今天的状况。
等佳织回来,我们再叫寿司来吃吧。
久违的一家重逢,本来想外出用餐,但是时间已经七点多,等佳织回来再出门就太晚了。
请不用多费心,我看我就不打扰了。
别这么说。
辉子笑着拍拍真也的肩膀。
你代替佳织一个人照顾这奇怪的家伙,请你吃顿晚餐也是应该的。
确实很辛苦,真也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可不能这么说,他只暧昧地笑了。
你没给真也添麻烦吧?他对佳织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要是给他找麻烦之后有你瞧的。
我没有啊。
晴男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如此回答,但真也还是忍下想揭穿的冲动。
谁知道呢。
冷笑的辉子看来跟佳织不一样,已经整理好心情准备来面对晴男。
辉子端出茶和蛋糕到客厅,先让两人填填肚子。
什么,你跑到公司去了?那孩子一定会生气的。
果然不太好吗?
晴男整个人又缩得小小的,就像个被母亲斥责的孩子一样。由此大致可以看出他们离婚前是对什么样的夫妻。不听话的孩子和教训孩子的母亲。
如果他没有异想天开说要去美国,或许这种情况还会再持续下去吧。
等她回来,你好好道歉就是了。
她会原谅我吗?佳织那孩子一气起来就没完没了啊。
辉子换上严肃的表情。
不要只是用嘴上道歉,只要你打从心里道歉,那孩子会懂的。
要是真也不在场,辉子或许会对他更凶吧。晴男挺直了背脊,显得毕恭毕敬。
在美国过得怎么样?
托你的福,还挺顺利的。
晴男又开始说起那套在公司向岩沼和名取扯的空虚谎言。
美国和日本不同,是个讲求实力的社会。自己以这个名字参与电影剧本的制作。代表作品ublerap空前卖座,大家都对自己寄予厚望
我比在日本的时候过得好多了。你看,这身西装。
晴男拉了拉西装的衣领。
这是我在亚曼尼新买的。很适合我吧?
应该很贵吧?
我在那边经常参加名流聚集的宴会。通常我们就在那种场合谈公事,打点好自己的行头也是一种投资嘛。
真也实在听不下去,稍微垂下眼睛。
我看你该买好一点的衬衫吧,不能在小东西上省钱啊。
听到辉子的回话,真也忍不住抬起眼。辉子脸上带着笑,但是眼睛并没有笑意。那眼神既像感伤、又像同情也像在说教。
这衬衫是我匆忙买的。我会小心的啦。
趁晴男去洗手间时,辉子叹息般轻轻笑着。
真是对不起啊。
真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是沉默摇摇头。
其实他没恶意。他就是这样,根本没发现周围的人都受不了他了。
晴男回座,又说起他那一套华丽绚烂的成功故事。
奇妙宝贝卡一千张、限量卡一百张、最厉害的红恶魔龙有十张。
这时没有浇冷水的坏心眼朋友。
只是拿出衬衫的事稍微戳了他一下而已,辉子一直微笑听他说。可能因为对方已是陌路人了吧。她再也不需要跟丈夫一起背负那些空虚谎言了。
就算对方没开口说要去美国,或许这对夫妻还是走不下去吧。
八点多,玄关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回来啦,你爸爸和古川先生也来了。
回应辉子招呼的,是粗暴的走路声。
走到客厅的佳织,叉腿站着、瞪着晴男。
你为什么来公司!
对不起,我想看看你工作的样子。
胡说八道!
佳织跟刚刚在公司一样,再次丢出这句话。
你跟主编说了什么!
主编?
别装傻了,你不是跟主编说话了吗!
晴男无助地望向真也。真也附耳告诉他:就是那个跟你打招呼的女性。
我就觉得奇怪,你竟然会突然回日本!一定是听妈说我的工作跟电视有关吧!?
辉子是有写信告诉我这件事。
反正你一定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吧!?现在想回日本、在日本工作,所以想利用我的关系对吧!?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记得她现在在电视杂志编辑部对吧?晴男在机场见到真也时,曾低声这么说过。
在那之后他才提出不合常理的要求,硬拗真也带他到佳织公司。
原来如此和怎么可能两种念头,在真也脑里忙碌地交错。
那时候你是不是拜托主编给你工作!?
真也最后决定采用怎么可能的想法,因为他无法放着佳织不管。
佳织,伯父没有拜托主编这种事,他只是跟刚好经过的主编打个招呼而已。
那只是他还没开口吧,他心里一定打着这个算盘!不然为什么硬要跑来公司!
我只是想看看你工作的样子而已!
晴男的音量提高。
我想看看在公司里的你!我没说谎!
这番宣言听来为何如此空虚。
奇妙宝贝卡一千张、限量卡一百张、最厉害的红恶魔龙卡有十张。
为了虚荣而特地张罗了一身西装,但衬衫和鞋子却来不及准备,都是便宜货,甚至没能更换不合度数的眼镜,
一身如此老套的打扮。一见人就大言不惭地漫天扯谎,用这同一张嘴大声说自己没说谎,到底要别人从哪里看出真相?
你走!
佳织怒吼着。晴男则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瘪着嘴坚持我没说谎,不肯站起来。
这时佳织大步地走向真也。不,不是真也,而是放在真也身边的行李箱。
这是他的?
真也听了点点头,佳织猛然提起行李。
佳织!
辉子企图阻止,但佳织不顾她的阻止走向玄关。接着她打开门,使尽全力将行李箱往外丢。用力摔到地上的破旧行李箱耐不住冲击,敞开了口,行李箱里的东西散满在走廊上。
我叫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