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华灯初上。倚梅园梅花绽放,天空有细雪飞舞,晶莹剔透的雪落在红的深深浅浅的花瓣上,看上去清艳极了。身形玲珑,五官极其精致的沈师在轻雪中站立,红梅都成了她惊人美貌的陪衬。 “师姐姐,师姐姐。”陈尹踮起脚尖,手掌挡着嘴,脸侧着在沈师的耳边轻声道“那边又有几个男人在看你。” 沈师抬眼轻轻回了句“就当做没看见好了。” 落云在一旁继续眯眯笑着,只是慈祥通透的眼中多了几丝惋惜。陈尹忽然听见远处有叫卖糖人的声音,陈尹叫转头叫道:“落云师父,落云师父”他白嫩的手指指向远方“那边有卖糖人的” “好好”落云连连点头“咱们现在去买。” 沈师却摇了摇头,连连摆手道:“你们过去吧,我有点累。”说着,转头指着对面灯火通明的走廊“我在那里歇歇,你们一会儿来找我。”“好,师姐姐,一会儿我买个嫦娥的糖人给你。” 陈尹点了点头,落云对沈师道:“你自己要小心点。” 沈师对落云笑着点点头。沈师斜坐在廊边的长凳,身体倚在走廊栏杆上。天空又开始洒洒洋洋得下起了大雪,沈师百无聊赖的伸出白皙的几乎透明的手,接住一片片晶莹冰凉的雪花。赵奕被几个朋友拉着出来看花灯,他原本是想留在家中看兵书,但好友几次三番上门邀请,盛情难却,纵容不愿,也只能出门,吃过了晚饭又拉着他去看梅花。“美人如花,这梅花嘛,最是抵得住严寒,我们今晚说不定还能在梅花树下遇到个梅花仙子。”好友打趣说道,说罢,几人相顾大笑。穿过园门,走进长廊,一眼望去,看到了侧倚在长廊前的沈师。一身素净的青衣,身姿婀娜,皮肤雪白的几近透明,五官极其精致,眉间一颗朱砂痣红的摄人心魄,脸庞还带着一股稚气。赵奕如遭雷劈,面前的这个美丽的女孩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否在梦里。“我滴个乖乖”旁边的几个好友纷纷张大嘴巴,其中一个喃喃道“还真遇到个小梅花仙子”沈师忽然觉得心中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似苦、似酸又似甜,让她觉得心痛和无可奈何。她压下种种心绪,拍了拍手掌的雪,转过身去。忽然间,天地其他事物都瞬间消失。她的眼里只看得见,面前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嘭、嘭、嘭骤然间,沈师听见了自己早已消失的心跳声。他们之间横跨着整整三年的距离。三年的时间,漫长漫长又漫长。在三年里面,沈师的白天是令人绝望的黑夜 。而对于赵奕来说,没有沈师的生活就是永无止境的黑夜。三年过去了,赵奕身长七尺,眉目俊秀,皮肤白皙,是一个足以倾倒女子的男人。而沈师的模样没有一丁点变化,她死在十五岁那年,沈师永远停留在十五岁。三年前,他们他是人,她是鬼。何其可悲!何其可叹!“小生何静”一旁的好友笑眯眯的走上去搭讪“敢问姑娘闺名?” “我叫”沈师望着赵奕,眼睛有水光晃动“沈师” “师师”落云拿着一个嫦娥糖人走了过来,花白的胡子上落满了雪花“陈尹遇到他父亲了,在马车里面,现在我们要马上去莫府。” “好” 沈师忍着泪意接过糖人,点了点头,侧身向几人行礼道:“小女子家中有事,要先行告退了。”转身经过赵奕身旁,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清新干净味道,眼眶瞬间通红,往前走了两步,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落云一双历尽沧桑的眼睛在沈师、赵奕之间来回望了望。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寒风一阵阵地吹进书房,冷的人发抖,智竹走上前去关上窗户。莫夏蝉,莫冬雪姐弟俩打着哭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一清二楚,然后窝在母亲怀里,三人嚎啕大哭。此刻,莫申激愤地牙齿上下打颤,脸颊肌肉抖动,如果现在有其他认识莫申的人在场的话,就会极其惊讶的看见,那个平时不苟言笑,治官严谨的莫大人早已克制不住的泪流满面。“叩叩叩”有人敲门,莫管家的声音传来过来“老爷,陈侍郎前来拜访” 莫申闭眼开口道“请陈大人来我书房一叙” 陈晓抱着陈尹大步走来,远远看着极英俊的面庞,走近一看,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已是两鬓霜,落云和沈师在后面缓行。“莫兄”眼睛通红的陈晓看着泪流满面的莫申,又低头看着莫家姐弟俩,面露痛苦之色。“宁妃”陈晓咬牙切齿,目光赤红吼道“我定叫你血债血偿” “贤弟”莫申抬头“事不宜迟,我已吩咐管家去请沈兄前来,沈兄这几年过得好苦。” 闻言,一旁的沈师忍不住坠下泪来。“贤弟贤弟,可有小女下落?!”沈琦人未到,声先至。急切的一把推开门,在一众人中一眼看到了心爱的独女,沈师。“师师”沈琦嘶哑着嗓子轻声道,似乎怕吓走了她,沈师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神情憔悴的男人,是自己冠有京城第一美男封号的父亲,她跑上前去扑进父亲的怀抱。沈琦紧紧抱着女儿,两眼含泪。又松开女儿上上下下打量,脸庞没变,身形没变,眉间的朱砂痣也一点都没变,看上去没挨过风霜,受过苦。道:“没变,我的师师一点都没有变。”突然间,心底一阵一阵的发凉。“没变”沈琦看着女儿,身体止不住得发抖,问道“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变呢?” “已死之人,是不会有变化的。”智竹在一旁望着他们轻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沈琦连连摇头“我、我的师师怎么会死了呢?我、我都还活的好好的,我的师师还那么小,怎么会死,不会的!”沈琦突然瞥见沈师的影子,他指着影子大声喊道:“影子,我的师师有影子,她没有死,她是人!” 落云叹了口气道:“那是老衲做的纸人,沈师的魂魄附上去的。” 沈琦一把抱住沈师,声嘶力竭“谁杀的我女儿!谁杀的!” “宁妃,是宁妃。”陈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宁妃”沈琦重复这个名字“陆、宜、秋” 雪下的更大了,秋宁宫内炭火烧的暖烘烘的,同时,也四周无人静悄悄的,檀香四下蔓延开来。陆宜秋身着红色中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把上好的羊脂玉梳子梳头,镜子里的女人长着一张鹅蛋脸,柳叶眉,桃花眼,尖下巴,肌肤胜雪。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但是她的眼睛里面留下了岁月的痕迹,那如水一般的沉寂,又带着冷厉的锋芒,绝不是一个少女能够拥有的眼神。 忽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陆宜秋梳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里出现了一丝暖意,唇角轻轻往上勾了勾。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走了进来,脚步放的很轻,眉清目秀,脸庞白净无须。带着一脸浅浅地笑意走到陆宜秋的身后,伸手取下陆宜 秋手中的玉梳,一双带着倾慕的眼睛望着镜子里的陆宜秋,缓慢的、轻巧的、专注的梳着陆宜秋一头乌黑光滑、丝丝分明的秀发。 正梳着,一双冰凉光滑的手忽然抚了上来。“阿弦” 陆宜秋叹了口气,语调幽幽“别梳了,替我暖暖手吧。” 说罢,仰在椅子上听着窗外下得簌簌的雪,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哼起了小曲。司弦蹲着身子,将陆宜秋的手捧在手心里,两双手皆是光滑细腻,骨节分明。只有世家出生,锦衣玉食养大,没有受过半点风霜侵染的公子小姐才能拥有这样完美的一双手。司弦默默垂下眼皮,敛去眼睛里的牵扯不清地卑微与痛苦。 很多年以前,他就是这样在梳妆台前为宜秋梳头,一下一下又一下。那年的司弦是名满京城的世家才子,一个在明亮阳光下长大,神采飞扬的少年,有多少闺阁女子为之倾心。那年的陆宜秋是京城四大美人之一,那时的她,出生名门温柔善良,双眸懵懂如幼兽,又有多少世家子弟爱慕。当时的他们还没有经历过世事的艰辛。那年盛夏,林下初遇。他以为,可以为心爱的女子从青春年少梳到白发苍苍。他现在确实为宜秋梳头梳到老,只是他都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这一切翻天覆的改变源于,皇帝的一次微服私访,对陆宜秋的一见倾心。 陆宜秋的睡眠很差,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已经有很多年了,她梦里乌黑黑的,压抑的、沉闷的、无奈的梦境令人绝望。她有时会梦到噩梦的起源——在一个夜晚,天空刚刚下过雨,路上一片片的潮湿 ,有开得红似火的石榴花从院子里顺着屋檐探出身来。陆宜秋刚从庙里诵经回来,少年人天性好动,在庙里跪了好几天,早已闷的受不了了。回到陆府换了身衣裳,叫了丫鬟看门,独自偷偷从后门跑了出去。她一个人在路上溜达,左看看,右看看。忽闻到一阵阵传来的花香,循香望去,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挎着一篮子花在卖。走近一看,是几束茉莉,深绿的叶子,雪白的花瓣上怯生生的滚动着几滴雨水,清香扑鼻。“姐姐,买一支花吧”女童仰着脸望着她,“刚刚从家里摘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