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朝紧紧捏着口袋里的两张钞票,低头看自己一眼。
身上的衣服是顾高飞嫌难看不要的,被洗了无数次,早已泛白。
她朝杨婉惠感激地笑笑。
杨婉惠见她懂事如斯,竟还摸了摸她的头,“快去。”
... ...
晚上,顾家难得吃了顿大餐。
烧鸡、蒸鱼、大块的炸排骨。
顾高飞的碗里一贯是堆成小山,他像头肥猪一样进食,油脸都埋进碗里。
顾连朝一如既往地,筷子只在青菜里打转。
杨婉惠往她往里放了两块排骨,又把鸡腿撕给她,“朝朝,不是给你钱了吗?怎么没有买衣服?”
连朝筷子顿了顿,筷尖避开排骨,有些紧张地吞吞吐吐说:“同学...今天没空,说明天陪我去买。”
桌下的手指紧紧捏着兜里已经被打零的纸币,鼓鼓囊囊一团。
“哦,那没事,等同学们什么时候有空了去都行,反正还早。”
“好。”
饭后,杨婉惠也没让她洗碗,说让她好好歇着,养点肉,把她赶到院子里乘凉。
院子里就三张竹椅,顾毅和顾高飞占了两张,顾连朝蹲在地上望着布满乌云的天空发了会呆,突然说:“好像要下雨了,我去关院门。”
刚关上,就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弟弟——”顾连朝小心翼翼地喊。
“你叫个屁!我告诉你,别以为爸妈真对你好,也别以为你要嫁给有钱人多了不起!你知道吗,你要嫁的人,是个傻子!哈哈哈哈是个又丑又矮的傻子!”
以为杨婉惠和顾毅对她好?
她没有啊。
以为嫁给有钱人很了不起?
她没有啊。
要嫁的人是个傻子?
那又怎样,反正她——不会嫁。
顾连朝“可怜兮兮”的眼神从看着顾高飞逐渐站不稳到她面前倒下而变得冷若冰霜。
同时,厨房里也发出剧烈的“嘭”地一声。
她掀起眼皮,院里的顾毅也仰头在竹椅上昏睡了过去。
顾连朝迅速走向厨房,确认杨婉惠也失去意识后,立刻去自己卧室拿早就准备好的书包。
书包被大敞着拎出来,顾连朝冲进杨婉惠和顾毅卧室翻找。彩礼早被他们拿去存好,她也不管什么大钱小钱,只要是钱,就迅速往背包里扔。
然后飞快地一边拉书包拉链,一边冲出门。
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顾连朝在心头对自己说,从这一刻起,不再有顾连朝。
“顾连朝?”
连朝还没来得及卸掉的浑身紧张因为突然被叫到名字而倏得绷紧,双眼立刻警惕地盯向声源。
是好心让她查成绩的邻居夫妇,连朝背贴在门上,逼自己缓声喘息,背后出的汗逐渐凝结成溪往下缓缓地流。
“顾连朝?”阿姨诧异地又叫她的名字,“这个时候怎么背书包出来了?”
她走近,摸摸连朝汗湿的额头,“怎么出这么多汗。”
连朝眼眶一热,喉头干干地吞咽了下,才垂眸不经意般撩开袖子,露出下午被顾高飞撞出的伤口,“我...爸妈给了我钱,让我和同学去买两件好看的红色衣裳。”
“红色”两个字,加重强调。
邻居夫妇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情。
做邻居多年,他们深知杨婉惠和顾毅是怎么样的人,听到连朝说红色衣裳,阿姨更是心酸,但又无可奈何。
“那今晚是去同学家住吗?”
连朝点点头,汗水已经从发间流到下巴。
“那赶紧去吧,”阿姨贴近她,小声说:“能多住几天就多住几天,能晚多久回来就晚多久回来。”
连朝赶紧点头。
她不会再回来。
... ...
连朝在杨婉惠和顾毅的卧室总共搜到接近两千元的现金。
她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打车去火车站,买了她知道的最远最繁华的城市的火车票——泽市。
绿皮火车与铁轨上相触,车轮轧过两轨衔接处发出有节奏的“哐哧哐哧”的响声,连朝双手撑着车窗,头从窗口探出去往外看。
云朵是染成乌色的棉花糖,层层叠叠漂浮在空中。
眼前的熟悉的风景渐渐很快地传入眼帘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她偏头看向前方,列车速度逐渐加快,冲向前方。
因为火车的速度,风很大。
耳旁呼呼的风声与绿皮车剧烈的噪音融在一起,在连朝耳里却是这十八年里听到的最悦耳的声音。
连朝在这一刻突然感受到了她过去十八年来从未感受到的感觉——自由。
从小被掩盖在心里的小小种子,终于以不可抵挡的速度破土而出,生出萌芽。
她自由了,她再也不会回来。
“妹妹,”对面的女生一脸担忧地扯她袖子,“太危险了,快把头收回来。”
连朝听话地钻回车厢,十八年来终于可以用自己没有伪装的情绪看向对面女生,“好的。”
女生也笑,“你长得真漂亮,我们可以认识下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连朝缓了半秒,抬眼坚定地看着她,才一字一顿地道:“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