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少年站在湖边俯视荡漾的夜色倒影,犹豫半响,转头道:“今日我在结界入口隔空看道了村中祭司的文录,上面写了你的姓名,是……谢升?”
谢升这才想起来还未和对方说过他本人的大名,他点点头:“你便唤我为谢升吧,亲朋好友都是这样称呼我,不用管那些虚头巴脑的称谓。”
少年立即听话地喊了一声:“谢升。”
他声音明朗纯净,收尾时还不自觉地扬高了小半个调,听上去好似心里十分欢喜。闻着少年衣服上散发着的味道,谢升不由得对这株食人花更显亲近。他下意识凑近了一些,但想到自己上山的目的,又不得不懊恼起来,好心情倏地烟消云散。
谢升正容道:“鸢首花,眼下我得再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嗯?”少年见对方突然摆上了一副严肃高深的模样,好奇道,“什么问题?”
“你吃过人吗?或者,是否吃过修炼至拥有神识的花草鸟兽?”
少年对这个问题不甚理解:“之前你一直说神识、神识界,我不知究竟何为神识?”
“你自称鸢首山神灵,怎么连神识是什么都不知道。罢了……也难怪你没听过我们天砚山虎族的名头。”谢升拉着鸢首花坐在树边一颗巨石上,打算为他好好解释一番。“我来告诉你。花草鸟兽修炼至拥有神识,与修炼成人形是一个说法。人族作为异常幸运的一个种族,自远古时起便拥有神识,无需专程修炼,但他们寿命较短,能活上百年已算长久。除了传说里那几位,人族若想要延长寿命,就必须修炼成仙。
鸢首花低头琢磨片刻,半知半解道:“因此,你说的神识界,便是人、妖、仙的统称?是不是只要能拥有与人一般的思绪就算拥有了神识?”
谢升摇首:“可以这么说,但范围远不止如此,除了人妖仙之外,还有神魔灵鬼。以上七类生灵在世间共存,到了如今早已浑然如一。”
少年睫毛眨了眨:“浑然如一?”
谢升自豪地答:“我相信没有哪个描述能比浑然如一更加适合神识界,每年人妖神仙灵鬼魔各推举一位使者前往天砚山订立用于规范天道秩序的律法,为的就是让世间永葆和平。现如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糟粕成见,早就不复存在了。”
少年听那“天砚山”觉得耳熟,回想起来谢升总以“天砚山虎族”自称。看来这座山远比鸢首山出名,怪不得谢升总嫌他孤陋寡闻。
谢升趁着鸢首花少年坐在对面兀自沉思,便偷偷打量起他的脸来。在月色的映衬下,少年的鼻梁显得更加高挺,两段弯弯眉毛本该让人觉得和颜悦色,但后端扬起的眉峰却泛着微光,给人以陌生的疏离感。
不过马上少年便抬起了眼,他看见谢升放大数倍的脸时吃了一惊:“你、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谢升清清嗓子,复又正经起来:“既然你已经明白了什么是神识,总可以回答我上个问题了吧。”
少年皱眉,用食指指甲蹭了蹭嘴唇:“事实上,我也回答不了。我吃过一些鸟兽,可那时它们已经死了,仅存尸首,我无法获知他们是否已经修炼成人。”
“它们是人牲吗?”
“不是人牲。许多年前我曾陷入长眠,醒来后身体虚弱,急需食物供养。我维持着原形在结界里找到了第一份食物,它是一只刚死去不久的黄猫。我想直接张开嘴巴想要吃掉黄猫……可是我突然发现,作为一只食人花,竟然失去了用来吞咽消解食物的花嘴,我只能将茎叶缠绕住它,慢慢汲取它身上的养分。”
“什么意思?”谢升的眼珠滴溜转了半圈,“你现在吃不了人了?”
少年周身嗖得冒出一道白雾,摇身一变变回了食人花的模样:“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是没有花嘴的。”
谢升在初次与鸢首花见面时用窥探法术看到了他的真身,确实没看见他用来吃人的花嘴,那时谢升只当对方的真身拥有不同的形态,谁知真相大不相同。
一株比周围草木粗壮宽大的绿植立在谢升面前,它的茎叶上长着毫无规律的倒刺。数道荆条从茎部窜出,每道荆条上都印着一个猩红的印记。风稍稍一吹,茎叶便哗啦哗啦摇摆,但长在荆条上的倒刺屹立风中巍然不动。
看上去确实可怕,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长花,便不会结出果实,既然没有果实,那么完全不需要长成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然,倒刺和荆条究竟是为了保护什么呢?
谢升上前,想要伸手碰一碰他,鸢首花却后退一步,将倒刺悉数收在叶子里,还把谢升变给他的衣袍平摊在枝叶顶部,经脉在浅灰布帛下嗦嗦耸动:“你别动我,会被刺伤的。”
谢升停住步伐,鸢首花也在同时变回了少年的样子。谢升问:“你发现你的花嘴不见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少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服,叹息道:“缠住食物汲取养分耗时太长,短则十余日,长则三五月,神界与我有心灵感应,花嘴消失不见后,神界中央地势渐渐变低,有泉水从底部流出,辰酉湖由此形成。按照与村民的约定,我每年都必须食用一次人牲,但经那次长眠过后,只需将人牲丢入湖中即可,人牲浸没在辰酉湖中凝结为神界的日月精华,我通过神界汲取养分,如此一来,便不用亲自吞食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