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明天陛下要在朝堂之上宣布你还俗的消息,并颁布任命你为宰府的诏书?”
松开扶在她肩膀的手,云寂脸上的神色微微收敛,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嗯。”
“怎么了?”姜未若挑起眉问。
“我有些害怕。”
云寂没有隐瞒心中的担忧和害怕,这些情绪无人可以诉说,只能说给她听。
姜未若愣了愣,绕到他身前,拉起他的手,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用行动向他传递力量:“别怕,我相信你可以的。”
被她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云寂仿佛真的没有那么担忧了,他点点头,反握住她的手。
第二天,云寂起了大早,第一次脱下那穿了二十五年的僧衣,将它们整齐地叠好,放在三世佛像前的紫檀木卷云案上,袅袅檀香将他俊朗的眉眼隐匿在一片光影的交界处,让人看不清神色。
云寂跪在圆形蒲团之上,庄重地磕下了三个响头。
“世尊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第一拜,谢师傅收养之恩。”
重重的一声叩头。
“第二拜,谢师叔栽培之德。”
再次叩首。
“第三拜,谢佛祖开示之义。”
他抬起眸,合十望向释迦牟尼佛像。
今弟子弃师门,入红尘,非为追名逐利。
一是为百姓谋福祉
二是为君王解尘结
三是为所爱不相负。
弟子愚不可及,望乞世尊
恕罪!
最后一叩首,云寂用尽了全部力气,重重地磕向地面,抬起时额头已多了一道红彤彤的印子。
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扣门声,何守今侧着身冲屋里喊道:“大人,该走了。”
云寂起身,服深衣,束革带,戴梁冠,簪玉笔。
一切穿戴好,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用力拉开了房门。
门外晨光熹微,竹制风灯挂在檐角,里面还有依稀烛火摇曳风中,紫微星高悬,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哒哒哒跑来,由远及近,伴随着女子清亮欢喜的声音:“云寂!”
今天是他第一次上朝,姜未若起了大早,赶来送他。
还好还好,没有迟到!
脚步踏上台阶,刚一抬起头到嘴的话一下子都卡在了唇边,她微张着嘴,提着裙摆的动作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云寂走过去:“你怎么来了,阿若?”
“你……”手指一松,裙摆缓缓落下去,姜未若手指着他,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语气里满是讶异。
云寂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何守今“扑哧”一笑,握着剑对姜未若说:“姑娘是不是看呆了?”
云寂脸一沉,瞥了他一眼。何守今轻咳一声,赶紧闭上了嘴巴。
“是呀,看呆了。”姜未若感慨着,晶亮亮的眼眸不错眼地盯着他,走上台阶:“从前我只道你穿白色好看,不曾想穿玄青也丝毫不逊色!”
在他身旁绕了一个圈,忍不住拍手。
前朝尚火徳,官员服绯色,大曲取前朝而代之,因此文武百官皆服“尚水德”的黑色朝服,取“水克火”之意,因为佛教的传入,佛经中常将黑色与罪恶相联系,两相权衡,故而选取黑中带着一丝发蓝的深黑色玄青,为正统朝服颜色。
着白衣的云寂,如佛弟子转世,无垢圣洁玄青色的云寂少了一份温和出尘,却多了一丝从前不曾有过的矜贵傲然,姜未若一时有些晃神,打量着他,喃喃道:“我怎么觉得,你好眼熟?”
她这样直白大胆的夸赞,直把云寂说得满脸通红,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何守今在一旁忍笑实在忍得辛苦,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我看是姑娘与大人前世有缘,所以近在眼前竟也觉得眼熟。”
这分明是调侃了。
不止云寂,连姜未若也一下子羞红了脸。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姜未若满脸红霞,急切地解释,却好似越描越黑。
何守今笑:“正是呢,姑娘昨日才与大人见过,自然眼熟!”
姜未若有口难辩,羞得直跺脚,云寂见她鼻尖都急出了汗,顿时心疼,锐利眼神扫了过去,声音危险地斥道:“守今!”
何守今眨了眨眼,假装无辜地偏过头去,只是微微耸动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他忍笑忍得有多么的辛苦。
云寂见状,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不想理他,只看向姜未若,柔声转移了话题:“阿若,不要理他,你找我可还有事?时候不早,我得去上朝了。”
姜未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正事要做,也顾不得害羞,赶紧从袖笼中拿出连夜赶制的荷包,递给他。
云寂面露疑色。
姜未若把荷包塞到他手里:“这个是我做的荷包……”
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脖颈,“是难看了些,但是,我在里面放了去无相寺求来的平安符,你带着,定能诸事顺利!”
她指着荷包,神色认真地望着他,生怕他嫌弃。
以前自己是从不信什么锦鲤,什么神符的,现在,什么都信了!
云寂瞧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眸色倏忽一软,珍而重之地将荷包收进怀中,贴着胸口妥帖放好,又撩起长袖,露出白净手臂,从手腕上褪下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菩提手串,拉起她的左手,垂着眸子无比认真地将手串戴了上去。
姜未若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目光落在那串温润光亮的佛珠上,抬眼瞧他。
云寂抿唇一笑,缓缓松开手,注视着她的眼睛:“这是我的护身符,阿若也戴着。”
“我得走了。”冲她弯了弯眼睛,云寂不再耽搁,大步离开。何守今握剑跟上。
姜未若转过身,视线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到阁门口,玄青色的身影停住,云寂回头,扬起唇角:“等我回来。”
姜未若回应他一个灿烂的笑,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挥了挥。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大门口,收回视线,姜未若轻轻抚了抚左手腕上的珠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深吸一口气,也提步出了国师府。
云寂和何守今乘着马车一路往西去,进了皇宫。
姜未若信步往东,出了城门,进了一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