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架背后咯吱几下响动,有少女柔声应答:“侯伯,我在这。”
时家老太爷的这间书房由中间那座鸡翅木的博古架隔开,分里外两间。外头这间是老太爷平时会客作诗的地方,里头这间靠墙竖着四个大书架。
这个穿豆绿比甲的姑娘正从书架后头闪出来。
侯伯弯身给她打起绣青竹的软缎门帘,舒了口气:“您好好的就好。”又问:“刚刚老太爷和老爷在这,您没被他们看见吧?”
少女娴静地微笑:“放心吧侯伯,我从听见祖父的声音起就躲到了书架后头,祖父和父亲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间屋子里。”
侯伯仔细打量她,见这位大小姐目光清亮,神色如常,才紧张赔笑道:“那就好。您听见老爷他们说什么话了吗?”
她揉着发僵的手臂,轻声道:“祖父和父亲说话的声音极小,我生怕他们发现我,动也不敢动一下,哪里敢听?”
见侯伯目光在书案上方的《寒山访友图》上不住逡巡,时苒主动上前一步,双手提起画卷:“您看,这图我已经修好了,若是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这处破损的。”
侯伯紧张得差点叫出来:“大小姐,您可别再动它了!”却忍不住凑上前去,细细看了,发现果然平滑如昔,看不出一丝破绽。顿时喜不自胜,就要给她跪下:“大小姐,您可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了!”
时苒闪身避过:“举手之劳,侯伯不必行此大礼。”
侯伯的孙子侯树在老太爷书房伺候,数日前,书案的角落处卡了枝笔,侯树打扫时没瞧见,一脚踏上去打了个趔趄,手里除尘的掸子手柄扎在书案前方的《寒山访友图》上,将它戳了个枣核大的小洞。
时老太爷御下极严,若是知道有人弄坏了自己最喜欢的画,只怕不止侯树要打板子丢了差事,还得连累一力保举他进书房伺候的祖父侯伯。
还是侯树在家待嫁的姐姐九枝想起来,说大小姐时苒早年在她外祖那学了手修补古籍字画的手艺,不如趁老太爷没发现前求求她,看她有没有办法帮着把画补起来。
侯树这一辈,侯家连生九个女儿才得这一个宝贝疙瘩。出了这么大纰漏,一家人生怕侯树叫老太爷一怒之下打坏了,抓着时苒这根救命稻草,几番苦求她出手帮忙。
九枝回家备嫁前是时苒身边的大丫鬟,两人情分一向不差。她求到自己面前,这个忙时苒不是不想帮,只有一个问题。老太爷这张画日日挂在他书房的条案前,还时不时赏玩,她怎么瞒着人拿到画修补?她早就住进时府为未嫁女准备的绣楼,轻易不能下楼见外人。书画又是大卷物品,若是先夹带进去,等补好了再悄悄放回来……当时家这一层套一层的门禁是摆设么?
好在时苒已到摽梅之龄,为了出嫁后侍奉翁姑,她每隔两日可从绣楼出来一回,到大厨房的张厨娘那学习厨事。
九枝又想了个主意,说大厨房设在宅子最后边西边角院的倒座房中,与书房只有一个穿堂的距离,大小姐学完厨之后,把厨房人支开,悄悄越过穿堂,由书房小门进正院,人不知鬼不觉地到老太爷的书房里补画。左右老太爷申时才下值,又不是每天回家,安排得当的话,不一定会被发现。
侯家几代人都是时家家奴,人脉颇广,一番安排,竟真的叫他们瞒天过海地做成了。
粘贴补色,作旧弥合……修补古画是个精细活,所幸这幅画破损的位置不打眼,时苒一共来了三趟,直到今日,堪堪将所有活计完成。
她提着心忙活这么久,想不到没栽在画的蹊跷上,反而差点被祖父当场撞破。
时苒往窗外看了一眼:“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侯伯也怕待下去再出意外,不敢再多说话,点着头,趁此时是各处交班的时间,见四下无人,赶紧将时苒从书房侧边的小门放了出去。
九枝等在西厢房的耳房,她一时看老太爷进门,一时又看大老爷进门,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差点没蹦出来。看见时苒好模好样地走出来,急忙迎上去问:“大小姐,您没什么事吧?”
时苒点点头,垂目不语。
九枝以为她是被老太爷突然归家吓坏了,也不再说话,招来她的丫鬟槐花,小心伺候着,将她送回了后院的绣楼。
目送着九枝的背影拐过绣楼夹道的那一刹那,时苒再也支撑不住,倚着槐花的身子,瞬间瘫软下来!
槐花一惊:“小姐!”再摸她的手心,一手的冷汗,顿时大急:“您是哪里不舒服?我,我这就去找人请大夫。”
“别惊动人。扶我进去,让我坐会儿!”时苒捻着左手腕子上的珍珠手串,慢慢平静下来:“不会有事的,让我坐一会儿,我坐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