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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凛冽,落叶纷飞。  衡俨正走在通往御六阁的小径上。  风很冷,他却面含微笑。  若能和一个温柔体贴的姑娘并肩漫步,便是再冻的湖水、再冷的风,都会让人心旷神怡。诩俨会觉得如此,衡俨也一样。  云瑾默默的走在他身旁,苍白的脸,心事重重。她走得很快,屡屡想要跟他拉开一段距离。前面便是御六阁的院门,她疾走两步,低声道:“三哥,你要我陪你去见小师叔,我已然做了。那两枚暗器,还请你如约交给我。”  她并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一旁的花木上,都是倦意。  “好,”衡俨仍是微笑,“昨夜来的匆忙,不曾带在身上,明日我叫四平送来给你。”云瑾听到他提到昨夜两字,面上一红。  她也不知道自己脸红什么,只觉得这四周的花叶还是一样的花叶,御六阁还是一样的御六阁。  眼前的两人也没有变。  可是因为昨夜,两人的心里,与过往又有些不尽相同。  衡俨慢慢踱步,微微笑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你今日同章先生说话的样子,叽叽喳喳的,又天真又顽皮,同从前很不一样。”  云瑾听到章华清的名字,面上终于有了笑容。她扬起头:“小师叔啊……你别瞧他现在是掌门,老气横秋的。从前我在广湖时,他也不过十七八岁,动则便被太师父责骂,还要我替他求情才行……”  “太师父?”  “嗯,就是小师叔和我娘的师父。”  “哦……爱之深责之则切,这也难怪。”  “太师父是为了他好,可我那时候却不太懂这个道理,”云瑾思索着,“太师父一骂小师叔,我便哭着去求情,太师父对着我拉不下脸来,只好放过小师叔……”  “是么?”衡俨面上含笑,缓步上前,与她并肩而行。云瑾想到从前,不由自主地笑了:“后来……我若做错了事,小师叔知恩图报,便帮我在我娘面前兜着。他性子傲,都是对着外人。我们两个,真真是一对患难叔侄……”  衡俨出神地听着,只觉她话语虽平淡,其中却充满幸福柔情、天伦之趣。他虽然是王孙子弟,自幼膏粱锦绣,府中弟兄姐妹不下十余人,却从未曾感受过云瑾话语里的这种欢乐。  他笑道:“你这样乖巧听话,能做什么错事?”  云瑾摇头:“我其实一点都不听话,娘不许我吃糖,我还是偷偷吃了好多……”  衡俨笑着道:“你说到吃……我们今晚什么都不曾吃过,难怪我觉得有些饿。你的手艺好,不如等下你再下厨做两个菜,我同你一起吃一些……”  他只是心之所念,便随口而发,却发现突然之间,云瑾停下了脚步,不说话了。  她轻轻地道:“我做的,都是粗茶淡饭,不比肃王府的锦衣玉食……”顿住话声,缓缓的垂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衡俨便望着她如云如雾的秀发,目光中都是缱绻之意:“是你做的,便比什么珍馐美味都可口。”  云瑾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她实在不晓得要怎么去接他的话。她甚至都觉得,从前他的那些不苟言笑,都是刻意装出来骗人的。  因为他实在,比谁都会说话。  说的话,比什么都动听。  她叹了一口气,换过一个话题:“你今日一句话都不曾同小师叔说过,那你们的事情……”  “今夜……上官煌想必会去见他……”  “那你同……五哥,不去么?”云瑾低声道,想起白日里,诩俨对章华清,也是不冷不热的。  衡俨淡笑道:“去了也是吃闭门羹,我何必走这一着。”  云瑾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他:“真的么?”  他答非所问:“你说你师叔性格高傲,我瞧他年纪越大,这傲骨只增不减。”  云瑾哂然一笑:“你瞧他举止粗鲁,便嫌他骄傲得过分了么?”  衡俨垂下头,笑眯眯地瞧着云瑾:“他是你的亲师叔,我哪里敢得罪。”  云瑾却将头一扭,站在了院门前,以身子悄悄把住了院门。衡俨瞥见她的举动,淡淡笑道:“大凡性子高傲之人,大多心中主意坚定,旁人难以说动。能动者,唯情一字尔。你今日见了他,他再不肯见你,他心中应该已有分数。再多说也无益。”  云瑾倚着院门,沉吟道:“那五哥为何不去?”  他低头瞧他:“你岂不知诩俨也是清高之人?”  云瑾若有所思,低声道:“如此说来,你们要请小师叔帮忙,也不过是听天由命。”  他淡然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我都已尽力,其他的,便交给上天吧。”  云瑾抬起头,默默地看着衡俨,过了许久才叹气道:“可五哥一定不是这样想的。马时造为乱,却正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  衡俨淡笑道:“所以你随我去见章先生,本想劝他出手帮一帮诩俨?”  云瑾头垂得更低:“三哥,我……”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再说什么。  衡俨轻轻拂开她肩上的乱发,柔声道:“可他却未必懂你的苦心……”  云瑾摇头。  她做她的事,本就不需要诩俨能懂。  “傻丫头,”衡俨垂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唤她,“你对他如此有义,就不肯对我有一点情么?”他声音好轻,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打在云瑾的耳窝里,叫她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她要退一步,他便逼近一步。  她转身想推开院门逃走,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她背对着他,他就站在她的身后。  不依不饶,不肯放。  冷风吹得两人的衣袂,一青一白,翩然起舞。  过了好久,她转过身,凝视着他:“三哥,你将每个人的心思都摸得通通透透的,无论我怎样,都瞒不了你。”她的眼波清澈而明亮,就像是三镜湖湖心的水波:“我爹娘是江湖人,我如今也只是暂居在肃王府,可早晚也要回到江湖上去。我从前也曾想过,若是五哥不肯,我便陪他在安靖城终老。不过那都是我一时糊涂,我同你们这样的王孙贵胄,终究是云泥有别……”  “你怕做了旁人的侧室,便辜负了你爹娘对你的期许?”衡俨打断了她。他一面缓缓说着,一面在留意温瑾的面色,只见她听爹娘两字,轻轻咬了咬唇,目光也带上了些哀苦之色。  他苦笑:“你怕自己对不住爹娘,怕自己对不住采苹,便逼着自己去喜欢了诩俨。到如今,你又怕自己对不住诩俨。”  云瑾没有说话,她晓得衡俨一定什么都明白。  虽然他们相识已久,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他实在是非常地懂她。  懂得就好像他们从来就是在一起的一样。  “诩俨对你越深情,你便越觉得自己对不住诩俨,便越要尽力去帮他……”  “我没有……”云瑾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声。她本就无力争辩,只求他不要再说下去,好放她一个清静。  可他偏偏不肯。  “你怕这个怕那个,连自己都要骗。为何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如今已经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而你心中至始至终,也只有我一个人?”  “我没有……”云瑾的声音陡然高了。  “明明是诩俨辜负了你。若不是因为我,你何必觉得自己对不住他?”  云瑾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种茫然之色,不似悲伤,不似痛苦,可是任何人看见她这种表情,都晓得她的心,都要被他折磨得碎了。  衡俨终于沉默了,他一瞬不瞬盯着她,仿佛正在瞧尽了她的心事。过了许久,轻声问道:“你就这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吗?”  云瑾默然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分得清当不当为,不似你那般出尔反尔。”  衡俨怔住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一旁低垂摇晃的花丛,声音中也带着伤感,缓缓道:“你非要指责我言而无信,我也无话可说。青鸟……”他面上有笑,笑容却疲倦:“我始终是人,不能学太上之忘情……”  天地不仁,大道无情。  他抄了那一本《道德经》,是为云瑾,也是为自己正心,为能不受情牵,为不受情滞。  可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  情之所钟,正在他自己。  “你……”云瑾开了口,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衡俨已经已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  两个人的嘴唇轻轻一触,她的嘴唇冰凉而柔软。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一刹那间,天地间如此静,如此黑暗,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接近。  等她清醒过来,再张开眼时,眼睛里已充满泪水。  泪水涌出,流过她苍白的面颊,衡俨情不自禁,想要去吻干。可云瑾用力地推开了他,猛地推开了院门。  才瞧见凝香和凝霜就站在门后,好像已经站了很久,站的有些手足无措,听得都有些傻了。  凝霜双颊绯红,凝香在讪讪地笑。  云瑾瞥了两人一眼,快步跑回了屋,又关上了门。  重重的关门声传来,凝香和凝霜这才愣愣地回过神来。两人朝着衡俨行了一个礼,一左一右,轻轻地把院门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