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记梅花镖贴着小厮耳边飞过。
一群落水狗出场有多快,逃得就更快,婆婆巷重归平静,身旁大门开了,李婶子抱着老狸猫笑盈盈走来,狸猫大爷恢复了以往无欲无求模样,好似方才某个怂货跟它无半点关系。
钱小满望着李婶子轻动了下唇角:“婶子要出门?”
“是啊,去王老二那儿打壶酒,都晓得我家那口子无酒不下饭。”李婶子穿着朴素也讲究,年纪并不太大,身骨样貌自有一番韵味,如同出水芙蓉清丽温婉。
她丈夫黄七在西河街开了间医馆,救人无数,平生喜好无他,唯治病与喝酒,人称黄妙手,有无诊金都愿出手救治;也有人称他黄坛子,素日酒壶不离手,哪日跟婶子置气便见他提着坛酒在街上游荡,遇上熟人三句话说不到就要痛苦流涕。
久而久之,黄坛子名声传开,三柳县为娘为母的教训起儿子词穷时尚有个颇具意义的举例,不用功读书?不刻苦做工?不听爹娘教诲?难不成要和西河街那个酒鬼大夫一样,提着酒坛子满大街哭!
钱小满见过黄坛子几回,模样挺周正,他走过的地方残留草药和酒香,未见其人,先闻其味。
眼下李婶子报猫出门,许是凑巧?
“时候不早,婶子快些去吧,晚些就打烊了。”钱小满说罢,伸手摸了摸狸猫大爷油光水滑的背毛,狸猫大爷自顾自舔着前爪,十分轻蔑的扫了她一眼。
李婶子一手抚摸狸猫圆滚滚的后脑勺,笑道:“哎,那我去了,顺道买几块油饼,也不晓得这会子可有卖的,卖油饼的小贩年轻腿脚好,推着板车四处跑,咳,不想吃油饼的时候总能碰见他,想吃的时候总找不到人影。”
客套几句,两人分开。
钱小满走得不快,行了小段路后停下,侧身回望走下石阶的背影,这李婶子走路竟没半点声响,步子该放得多轻?
巷子空了,枇杷树边墙头上蹲着个活像狸猫成精变化出来的少女,圆溜溜的小脸憨态与清冷并存。
之后几日里。
钱小满窝在客栈尽职尽责当起跑堂,每每晨间,客栈对门街边停着个卖油饼的摊贩,生意不怎么样,吆喝得格外热情。
客栈地处长安街,向东转三条街就是城门,客栈对门是间制松萝茶的小作坊,三柳县当地产松萝,但比不了容州宁山产出的上品松萝茶--色重味浓,甘甜醇和,时人有松萝香气盖龙井之赞辞。
油饼小贩年纪轻轻,长了张让人见过几十次也未必能记住的脸,嗓子嘹亮赛过府衙的铜锣,钱小满留意过几回,若非吃的饱,腰包里两文铜板迟早给小贩吆喝去。
容州城水深,三柳县水也不清,乌鸦对张富贵只有一句评价:“值得深交”,张富贵有句话说得好,谁还没个陈年旧事,不管是瞎眼老头还是李婶子,庭前枇杷与石竹裹了银鞍照白马。
半个上午的清闲,油饼小贩早已推着板车离去,钱小满随意靠在门边望看街市行人游走,摸了摸腰包,两文铜板铁定保不住。
柜台前权轻白坐在藤椅上,揉了揉发疼的小腿。
午后日光消散,天地失色。
元英小雨寒过雪后消融,寒气直钻人骨头缝里,冬衣穿再厚也给冻得打哆嗦。街上少有行人,客栈里两桌吃酒的客人,伙计几个围在一起嘻嘻哈哈。
萝卜阿芹是跑堂伙计,白菜跟在后头打杂,客栈前后八个人,白莲花不常在客栈,唯一一个姑娘被众人捧成了"客栈一枝花"。
阿芹一年前从乡下来到客栈,模样算是标致,性子生的活泼不扭捏,做事情也麻利。
三里长街好似起了雨雾。
柜台前权轻白紧挨着坐在藤椅上的钱小满,羊毫小笔勾划神思直上九重天,俩人同处时可说话可不说话,过去许多个油灯二更夜,一执笔一翻阅互不干扰,常说的一句话是“风凉了,关窗。”
钱小满坐着神游很久,这时间足够权轻白抄完账目,踮了踮发疼痛难忍的小腿,取张旧信笺蘸墨落笔,委实疼痛难耐时只好蹲下身去揉小腿。
“你腿疼?”钱小满神游归来,眼看权轻白眉心浅浅皱纹,赶忙起身道:“疼多久了?怎么不说一声?”
“没疼多久,阴雨天开始疼的。”权轻白坐下后一遍遍搓揉小腿,正是去年受伤的位置。
“不说还好,晚上入睡前我这膝盖时常酸疼。”钱小满捶了两下膝盖,说道:“明早去刘大夫那讨几副膏药,顺便给你带几副,可别日后落下寒疼的毛病。”
权轻白眉头紧拧,说道:“你那是夜里受了寒气,有什么大可白日去做,点着油灯熬坏了眼。”
钱小满撇嘴道:“我俩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这是--”看到桌上写有名字的旧信笺,拿起凑近一瞧,“权轻白,不得不说你写的一手好字,这纸我收下了,等来年祭日烧给她。”
“你那位故人若在世的话,现今多大年纪?”权轻白语气随意问道。
“她要还活着,今年二十有五。”钱小满将旧信笺对折两下塞进怀中,没由来心头一阵烦躁,“几年前我救过一人,是位江湖剑客,我通过他结识颜冬,虽只见过两面,却恨未能早些相见。”
权轻白垂下眸子道:“你说过,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