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一段时间,母子二人保持了僵硬的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自然没人主动提出进去的提议。而做了杜家多年的老司机,自动关闭了两只耳朵,只有两颗眼珠子转到外面站着的自家少爷后,又落向还坐在车内的当家夫人身上。 就在这时候,迎头开过来的车子车头的大灯毫无预兆的直射过来,刺眼的亮光令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也就在同一时,原本站在车外的杜陌迅速的离开了原地。 司机出声提醒:“孟小姐,到了。” 孟茧这才从发呆的状态中回神:“好,谢谢。”拿起旁边的手抓包,推门下车。 车内的唐静敏见是她,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透过车窗看外面的人,可是视线范围内,除了来往陌生的走动人群,哪还有她寻觅的熟悉踪影。人哪去了?不会离开了吧?想到此处,唐静敏赶紧下车拨打电话。 “杜姨!”孟茧看到了她,走过前来,有些吃惊的说道:“您也刚到吗?” 唐静敏心思全扑在未通的手机上,哪还分的了神顾及回答她,只是转过身来对她点了点头。 孟茧通过未关的车门看到除了前排的司机以外,里面并无她害怕见到的人,悄悄吁了口气。 她刚才也是强忍着逃避的念头过来打招呼的,到了眼下境地,她已经避无可避,人都回来,她又能躲到哪里去。虽然孟茧曾经也想过和杜陌再见的情景,却始终在想象的空间里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场景——一个令两人都可以释然的见面场景。 这也许就是热烈如火的爱情,一旦变成冰霜冷雪般的温度,才会使得最想见的人,成了最怕见得人。杜亭曾说,爱情就是盛放的罂粟花,美丽妖艳却暗藏剧毒,你碰了它,它就会悄无声息的渗透进你的五脏六腑,不经历一场噩梦似的黑暗炼狱,很难以拔除它。 孟茧苦笑,她想杜亭大概也忘记说,即便挺过那场炼狱最终戒掉毒瘾,只怕留存下来的也是一口如行尸走肉般的缥缈气息。 “别发呆了,赶紧进去吧。”通过电话后的唐静敏显然褪去了方才的紧张,眉宇间恢复了淡定的神色。还好,人没离开,只是先进去了。唐静敏睨了眼与她同肩并走的孟茧,明镜似的保持沉默。 晚宴采取的是开放自助形式。 两人刚进来,大厅里俨然一片喧闹场面。唐静敏进来后直接走向已经抵达的丈夫身边,任由孟茧自行活动。 华丽璀璨的大厅,各种各样精致的食物、酒水,被错落有致的铺展在长行木桌上。孟茧以为,唐静敏所谓的‘简单小聚’真的只是简单吃个饭,大家熟络熟络而已,哪想她竟会如此要求甚高。当然,对于财力势力雄厚的杜家来说,办个小小的宴会又算得了什么。她只是觉得既然都是至亲挚友,何必又在乎表面的虚华呢。 “来晚了。”低沉温和的男音在孟茧身后响起。 回头,看到来人,孟茧灿然一笑:“我以为你还没到,怎么不过去?” “今晚,我是客人。”言下之意,不能抢了主角风头。 孟茧笑意更深,打量这个即将成为她未来丈夫的男人,说:“唐凡,你的冷幽默还是没有半点提升。” 拿过服务生送来的香槟递给她,唐凡也淡然轻笑,算是默认她的点评:“之前说的事可还作数?” 孟茧接过:“当然。” “准备什么时候领证?” “很急?”孟茧诧异地看他。这件事,两人态度虽一致,但到底还没提上日程。 唐凡不语,视线却落在人群里某个不断活动的身影,很久后才说:“你该明白!” 了然的点了点头。 孟茧说:“真不打算告诉她?” “没必要!” 三个字,不温不火,却如纯白的棉花里暗藏的锋利细针,明知道扎进肉里会很疼,但情愿被刺伤,也固执的不肯回头。 孟茧追随唐凡的视线,一道落向那道清丽的身影。她想唐凡是对的,花季初盛的年纪,一颦一笑都洋溢着青春的蓬勃,到哪里都是惹人醒目的美丽风景线。如果就这么扼杀本该属于她绽放的机会,多年后,谁又能为她逝去的青春年华埋单? 唐凡做不到,不是他不敢,或许只是他更清楚属于一个女人的青春太短暂了。 “明天!”孟茧给出答案。 既然已经做出选项,拖延时间,只会增加内心的危机负担,无谓挣扎,无谓对错,选定的结果就已经注定。 “好,明天上午九点,我去接你。” 两人互碰了杯,算是协议达成。 正好,客主寒暄结束,主角脱离了围拥主动向他们走了过来。 唐凡在人未到达之前,悄声对孟茧说了句:“该来的迟早要来,既然躲不过,索性坦然些面对,就当是留给彼此最后一个告别的机会吧。” 显然,他看到了那双黑眸里的怯懦。 杜陌的步伐异常的沉稳从容,他不疾不徐的一步一步走来,穿过流动的人群,穿过不可视见的空气,也穿过她和他逝去的一千多个日与夜。 千转百回,寻寻觅觅,徜徉过心头的熟悉感觉似乎又回来了,她的脸依旧白白净净,依旧喜爱化淡淡的妆容,而在极寒的冬天里,也依旧喜欢穿得简少而单薄。视角可探到的信息,无一不反馈的告诉他,他的女孩,没有变,她还是从前的她,不,还是有变化的——她出落的越来越标致,不再是他记忆里面黄肌瘦,局促不安的那个孩子。 唐凡淡然笑看流连在两人之间无法言喻的极度沉默。 他主动开口打招呼:“欢迎回来,杜陌。” 杜陌侧头,含笑对上唐凡的目光:“表哥,兴致这么好啊,丢下你的小跟班,躲在这里悠闲。” 浓烈暗藏的□□,只差一根点燃的火材,便会即刻被引爆。 不过,唐凡从来就是个外人眼中好好先生的代表,他有脾气,却不轻易动怒,他嗅觉敏锐,但拒绝做引爆□□的那根火材。 “呵呵,放心,我很知趣,不用急着给我下‘逐客令’。”唐凡说完,只对一直低头不语的孟茧嘱咐:“别忘记。”然后转身离开。 这个夜晚,对于唐凡和孟茧来说都需要与过去告别。 久违的见面,像一碗凉透的开水,没有热度也无温情。两个人并未因第三人离开,而获得轻松的氛围。杜陌试图等待,但孟茧自始至终不肯抬头面对他。 “你打算一整晚都保持这个姿势?”杜陌盯着她越低越下的头颅,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我——” 孟茧此时才肯仰脸正视她无法逃避的男人,但是她的无所适从令她像个失去语言能力的哑巴,讲不完整句话,回答不了他的提问。 自打杜陌往他们这边迈出的第一步,被她发现,孟茧的心就是颤栗的。想象和实际永远存在天壤之别。很多时候,人们愿意自欺欺人,更多是因为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就像她害怕见杜陌,在未真正相遇之前,她的心依然存在谎言的侥幸。当然,欺骗自己的代价就是事到临头,自己却成了最慌张的那一方。 曾经共有过生活的朝夕两处,共创过美好欢声笑语的人,如果轻易就可以暂断彼此的牵连,那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恐怕早就遁入空门,怎还会有失恋、悲伤、难过这些折磨人的情绪。 所以,他来了,就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