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多娇,草木繁盛,风轻神清。布鞋缓行与草芽面上,软似刚摘之棉花,含叶托之幸难免行步之上,空耳听脆裂之声。少年黑衣黑发,行动僵直摇摆,伤未痊愈青筋多凌,神情木讷,半垂眼紧抿嘴,面色惨白无血色。行路多艰多费时,初行之时日挂梢,行程过半月荡枝,终是行此青山下落日之红惊人心。
“青山下,南亭方,十寸木旁十寸石……”少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向一旁吃力地挪动身体,到一处碎石旁,眼里是难以掩饰的失落和委屈,泪花在眼圈里打转,含了好一会在堪堪仰头咽下:“师父……”
“这是怎么了?”小孩觉得腿冷,拖了鞋就缩在大被子里,裹得是严严实实的,像个侧躺的鸡蛋,配着露出的小肉脸,怎么看都是实心的,不轻盈也不是很可爱,就是个实打实的一个肉球:“就一地的碎石,师父就没了?”
“这是他们观的暗语,先前出门就定好了的,这碎石一地,代表这他师父是凶多吉少,算是被迫出师,今后的路是要自己走了。”
“可这少年才八九岁啊……”
“古时候的人都早慧着呢,哪像现在,十岁了才上书院的。人家那都是三四岁就认了师父,学不出,那就地打一辈子的下手,到老了连个门都出不去。”
“我爹娘可舍不得我,三四岁就送到别家去学手艺的,连面都见不上几次。”
“你这样的,人说不准还不要呢,天资知道不?没这福气还吃不了这碗饭呢,不然哪有那么多老道那么闲,天天上街溜达找徒弟哦。”
“歪理歪理!”
“那你还听不听我讲故事?”
小孩撇撇嘴,满不在乎道:“听啊。”
“乖”男人眯眼笑笑,换了条腿翘,又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磨蹭许久才道:“小六子生的时候不好,正赶上饥荒,爹娘养不活他,便是将他留在当地有名的道观门口,大有自身自灭的意思。”男人叹了口气道:“这小孩啊,当是才三四岁吧,道里的人不愿给他开门,他就犟,大冬天的,真是认死理不走,就穿着破烂的棉衣一直就蹲在那道观的门口,头上落了有那么厚的雪吧,”男人比划了个不算薄的厚度,唏嘘一阵道:“真当是福大命大,总算是活着拜入师门,有口饭吃。”
“那之后呢?小六子看了那一地碎石之后。”
“那还能怎么办哦,八九岁的年岁,会话点符识点字,这功夫说是出神入化但总归没师傅带着收过妖,半大的小屁孩要向谁讨活做不是?”男人抓了把后脑勺,看了眼不自觉皱眉的小孩,好心情地伸手摸了把小孩的白脑门道:“那还能怎么办哦,只能去投靠大满哥的队伍咯。”
“别碰过我脑门,烦人,”小孩没好气地嘟嘴,费力的扭身与男人拉开了距离:“你讲的这些人的前世,怎么和人都不一样,要没有名字谁能认得出啊?”
“这个啊,”男人收了手,自顾自摩擦着下巴道:“你觉得前世今生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为何不是?”
“若真是同一个人,那为什么死都不一样?”
“那要是不是,这因果之说可是作假?”
“这我可没说过,”男人起身为自己添茶道:“若大家都是同一个人,千年的女鬼来报仇,万年的精怪啦报恩也就说得通了,可真的是一个人吗?有些人在别人的故事里就是个小角色,可有可无,却始终都又有所交集,错综复杂无迹可寻。”
“你问我?”
“你一小屁孩懂这些?”
“说不定呢?”
“切,小屁孩。”
越往东走,草木越是稀疏,打眼看去一座座山丘头光秃秃的,没多少植被覆盖。脚踏之处,十跨八脚是黑乎乎的泥土地,潮稀泥泞。
“哟!”宋大满骑着高头大马送远处飞驰而来,溅起不少的黑土,留下一个个小黑坑。
这个壮汉带着春天特有的凉爽情风,带着青草的鲜嫩气息迎面拂过少年的脸庞,清新宜人。爽利的下马,神气地牵着缰绳来到少年的面前。这种带着强烈的雄性的气息,是少年所向往的,或者说是所不能拒绝的,带着野性的魅力无可抵挡。
“哟,小师傅好啊?”宋大满嬉笑着,他身量其实不高,撑着膝盖躬身就能和少年平视,当然也许是少年的身量在同龄之中算是高挑的原因吧:“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可好多了,那饼好吃不?”
“嗯,”少年点点头,不善言语,说话听上去还有些结巴:“你为什么要帮我?”见面前人起身靠着俊马思索,心里没由来的有种害怕这人毫不在意自己的投靠,赶忙伸出左手,对着人张开手指道:“我叫六指,因为我从小左手有六个指头。”
“六指啊,是个福相!”大满伸手捏着这少年细嫩的手掌,上下打量一阵,露出一口大白牙道:“正好来我队里做军师!”
“军师?!”小孩又一次打断男人讲话,裹着被子靠在小桌上,一边咳白日里剩的瓜子,一边歪头惊异道:“让这么小的小孩当军师?就算他是有点本事的吧,但才第二次见面吧?如此草率?”
“你以为呢?他原本就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来的,你还想他有多大的远见和能力?”
“那这么说,这六子就这么答应了?”
“这哪能啊,这大汉傻你当六子也能这么冲动?”
“那他才八九岁,刚没了师父,不也能理解?”
“那不一样,你要是从小就在那种大院里长大啊,只要不是被捧得太高或者欺负得太惨,在这中游,你就能明白这为人处世啊。要等,还要慢慢地等,就算你反应再快,再聪明,总是要等,等等,观望一阵再说出你的答案,不做出头鸟也不做掉尾灯,那就叫稳当。”男人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手肘撑在小桌上,头发散乱,头耷拉在一边,很是无精打采:“稳妥行事可少受不少的麻烦事。”
“那之后呢?不还是进了宋满的队伍?”
“之后啊,”男人下巴抵在小臂上,上下眼皮直打架:“之后啊,大满是见见六指能力非凡,有意是想留下他,能留下已经是成功了一半,有怎会拒绝?就养个小孩在山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人总算要有点投入意识啊。”男人越说声越小,真快睡了又强撑着抬起头,眼眯成一条细道:“这天都要亮了,你能不能明天再听,让我睡会?”
“明天我娘要带我去一趟书院,可能就住镇上了,来不及回来。”
“那就后天再听,又不急,我又不跑。”
“那好吧,我走了啊……”
“噢,记得把门给我带上,夜里可凉了。”
“六指小师傅?”宋大满身后藏了个花环,笑嘻嘻地走进六指的屋子:“今天有什么打算呀?”说这六指聪明是真当有能力,居然用了两年的时间真把这群乌合之众训练成有攻击能力的队伍,还成功当上了军师,凭自己本事服众。在加上一手画符御能的手艺,人小鬼大,没人敢说不好,去触他的霉头。
“大满,别给我花环,我不喜欢,”六指停笔看着宋大满道:“我不过生辰,也不需要。”
“你这没一天休息的,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宋大满低头走到六指的身边道:“要不要我去给你打只野味补补?不当是生辰的,就是平常的慰问……这几日那野食可肥,不能白错过了啊。”
“可之前归母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