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天人五衰(六)(2 / 2)无意相欢首页

沈镜摸了摸膝上的血色禁步,轻声道:

“太傅讲究的养生之道,也不无道理啊,殿下。”

只可惜教授之人,与他的两个学生,都无福消受了。

今日的沈府不似往日宁静,家仆进进出出的,倒有几分热闹。原是沈镜与秦霂签了和离书,而前夫人又急着从这伤心之地搬出去,是以清点自己带来的嫁妆。

说是清点也不吻合。秦霂的嫁妆,是同沈镜迎亲的队伍一起出发,于成亲当日清晨便早早到了沈府的。只是后来出了那一场闹剧,秦霂一下地,便待在婚房中闭门不出。那些奇珍异宝,孤本读物,她按着猜测中沈镜的喜好搜罗来的小玩意,都堆在仓库里蒙尘,充不过也便是身边的侍女前来扯了两匹布,做了几身衣裳罢了。

如今主人离开,这大几十的箱子也便随着她离开。

沈府的家丁从未时便开始忙活,到现在,已经运走了大半,东西被运送上车,交由秦霂雇来的帮佣。沈镜担忧她做了生妻,又没有男性亲长依靠,遭人欺侮,便从签契的家仆中拨了一大部分受她调度,送她回秦氏祖地安顿下来,重新开始生活。

可等这些人浩浩荡荡地一去,沈府又安静下来了。而今沈镜受罚而被软禁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沈府阶前亦是门可罗雀,不如往昔。

就换守的侍卫来报说,秦霂所在的马车从开始搬离起,一直等到现在。而她总不是眷恋这么个冷冰冰的伤心地,而是固执地等待着沈镜能去见她最后一面。沈镜伏在躺椅上,伸手遮去逐渐下坠的夕阳,困倦地阖上眼。

都是不会再有交集的人了。

静静地睡了一会,等沈镜再醒过来时,感觉身上厚沉了许多,直起身,推开身上多出的毛毯。秦枕危就坐在他旁边,一手支棱着立在桌上犯瞌睡,被沈镜坐起来的动静一惊,也将将醒过来。

“什么……醒了吗?”

“真是的……不要随便睡在外面啊,会中了凉风的道。得亏我去寻星微要来了盖毯……”

天色已晚,即将暗去,秦枕危的抱怨在薄薄暮色中也显得晦涩不清,像是在和亲昵之人撒娇。

沈镜看着他,突然又想起上一个迷蒙梦境中的秦枕危,不似他眼前的生动活泼,眼眸也不如身前之人明亮。他长久地注视着,直到秦枕危不自然地拨了拨头发,冲他问道:

“你莫不是刚睡醒,魇住了?”

沈镜心想他可不正是被魇住了。

可他永远不会这么说。他只低低道:

“你该知道……明日便是九月二十四了。那日我与秦霂的谈话,你在侧边的屏风后,都听到了才是。”

秦枕危的动作顿住,慢慢地放下手来。

“陛下希望他们的下场能对朝臣有所警戒,故而下了限制,只允许七品以上的官员前往。你拿我的腰牌去,便可入场。”

他想,沈镜正是一副完全疲倦了的模样,想要吓退他,那是不成的可悲哀的正是,沈镜所言无一不是于他切身相关的事实。

沈镜正是如此地恨着秦家,也应当是如此矛盾地恨着生于秦家的他,才能迈过心中的坎说出如此狠心的话来。可沈镜从没有看见过他面上的神情,是怎样昭昭地明示着,话语的主人更在成倍地刺伤自己。

他喃喃道:

“阿镜,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才要受如此折磨。”

沈镜的痛苦,不正源自于他吗?

可是。

他牵过这个人的手,也拥抱过其暗藏柔软之心的身躯,如斯少年,他情难自禁,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此啊?

更不当让沈镜去偿还这个债。沈镜的心很窄小,容易为人所伤,他已经从自己错误的、自顾自的离开中知晓了。

可到最后,事情为什么还是成了这般无法挽回的模样?

即便他能大度地谅解沈镜杀父之仇,沈镜也不会释怀、更不会后悔,亲手将他的父亲送入死亡这件事了。

“你没错……我们都没有错。”

沈镜触了触他的面颊。冰凉的吻落在脸侧,擦过一串滚烫的泪水。

“只是世事难如人所料,多生磋磨,仅此而已。”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

他终于还是没有与沈镜过完这温情仅存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