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能再一无所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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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霂穿过长长的竹林小径,来到书房门前。在路上,她碰见了两波巡卫,但都如水潮般顺从地放她通过。
她的心中又是欢喜,又冥冥中觉得这是最后的退让,止不住的胆战心惊。怀着复杂的心思,她卷了卷手中的衣尾,上前一步。
书房门先一步向她打开。沈镜便站在门后面,收回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书房内的暖气扑面而来,将秦霂的背后蒸出一层薄汗。而沈镜在这温暖如春的室内也依旧裹得严实,一件黑色的毛皮大袄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纯黑色立领竖着,遮去往日里展露的、修长的脖颈。他走动时,衣摆张开,露出里面纯黑的丝质中衣与层层叠叠的里衣,最后松松垮垮地收入紧窄的靴子。
他道:
“秦小姐,近日可安好。”
这一声问候直接击破了她岌岌可危的情绪。秦霂从袖子中抽出绢扇,扣在桌面上,气声质问道:
“所以你不曾将我视作妻子,从来不曾。那当日你带我回沈府,既没有任何解释,这些天更是不曾看我一次你将我看作甚么?!”
那扇子被她的力道拍打得微微分开,露出上头群青映白雪的山景花景,遒劲的四个大字“青山不老”跃然其上,结构书中有密,并不张狂,却偏偏在一点一撇中显出潇洒来,正如同沈镜这个人。那正是当日花宴上,她向沈镜表白心意的时候,沈镜回礼的绢扇。
“这过去的九年,我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可你又把我当做个什么玩意呢?”
秦霂想,她真是因为爱生出卑骨,此时此刻质问,也不过是想听沈镜一句“心动过”罢了。若是如此,她还能劝慰自己,是天意弄人,将他与她分至楚汉两端,不得不因各自的家族而结下生杀大仇,演这一出逢场作戏枉负有情人。
可是沈镜面对她的瞪视,没有半分动摇。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一声。
“秦小姐。你为佳人,总是能找到那个良配的。”
“沈某已心如冷石,此心残破,勉强能兜下一个可心人,却再放不下一个你了。”
秦霂的泪水止住了,而她心中被撕裂开的伤口却再无法愈合了。
沈镜再直白不过地否认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可能性。
什么少女心事,心中慕艾,在此刻同着屋外的寒风一同化作虚无。抛却心中的哀戚,秦霂还是秦府的小小姐,也许也是此刻唯一一个自由身的秦家人了。往日里父母的教导令她止住悲伤,肃穆了语气,问:
“那你我间,可有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沈镜不答。而沈镜颔首。
秦霂的心一阵绞痛,而她继续问:
“一人之罪,何必屠族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沈镜投来一个微妙的眼神。他眸中的黑色似乎在此刻完全沉淀下来,映不出室内的煌煌烛火,像是一颗星星,无助地落入了人间,而后熄灭。
他双手合十,微微上举,像是在通过她的话计量着什么。
“一命还一命。”
他突然便笑起来,那笑声令秦霂心中荒凉。
“一命还一命,哈哈一百一十六条人命,换一百一十六颗项上人头。”
“你说,合理吗?”
不等秦霂回过神来答应他,沈镜便从片刻的疯狂中抽离,他的笑散尽了,又回到那端庄的姿态里去,自问自答。
“那是不够的。”
秦霂心中悚然一惊。她并非男子,也不通晓族事,可沈镜此刻的模样,确实让她联想到了那一场莫名的、已被盖棺定论的大火。她捂住了嘴,而其实如此做并没有必要她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两方各自沉默许久,沈镜垂首,发丝遮去他的双眼。秦霂捏紧了拳头,鼓起勇气问道:
“所以,父亲……的日子,是哪一天?”
沈镜摸了摸手边的书,道:
“这我也是方才知道九月二十四,在京南郊的刑场,主犯秦闫并荆左堂,于午时三刻赐鸩酒自尽。”
听到这个无可奈何的事实,秦霂,连着屏风后躲躲藏藏的身影,俱是一抖。
“但沈某作为世家共谋,与秦闫等往来密切,亦被革去丞相一职,软禁于府,听候陛下发落。你作为我的妻子,也一并在软禁之列,不得外出。”
沈镜抬起头来,从书籍的某一页取出夹着的纸张,轻轻向前一推。那上面大大的“合离”二字刺痛了秦霂的眼,而左下已经写上了少许名字,定睛一看,某一正是……
沈鉴之。
沈镜的后半句翩翩而至。
“……除非你与沈某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