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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博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第二天一大早,便离开了宅院,去查探他在尧水县里开设的商铺,独留下一院的人供虞小云差遣。  “属下是将军派来保护姑娘的。”洗漱完的虞小云才推开门,站在门口的少女弯下腰,握紧手中的剑,嗓音清脆的说。虞小云抬眸,有一刻的怔在了原地,眼前的少女有着清秀的眉眼,不施粉黛的脸看着很舒服,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的是一股认真,隔得近可以见到她满身的傲骨。  这是冬临,项凌云手下一位战死大将的遗孤。  上一世,冬临出生在一个大雪飘飘的的冬季,却因自己而死在了冰冷的楚宫里。虞小云现在都记得,那日寒冬佳节,冬临在她的院落中生起了篝火,火焰高蹈,仿佛她不屈的灵魂。  这是个对项凌云忠心耿耿之人,接到命令为了保护她可以付出一切。  “那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虞小云并没有继续回忆过去,眼前的冬临,还只是个和她初次相遇的姑娘,一个因为父仇而逼着自己训练多年的女将士。  “是。”冬临点了点头。  姑娘家出门在外确实有许多不便,身边要是没有个人照顾,那才叫不方便。  虞小云打算出门逛一逛,看看尧水县的风土人情,顺便了解一下,那个掌控了滔天富贵的储粮之家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那个积粮甚多的家族乃是郑伯的亲家杨家。郑伯曾有一女,十八嫁为人妇,十九便患了重症而亡,而作为此女的夫君,杨家唯一的儿子,则是终日郁郁寡欢,甚至在亡妻坟前立了个草棚,就此住下,此情此景,感动了郑伯。故而郑伯对其家族甚是愧疚,这也是杨家可以在尧水作威作福多年而无人敢得罪的一个重要原因。  虞小云记得,当年郑伯抓获了杨家满门,唯独对杨节网开了一面,从头到尾,他都好好的呆在亡妻坟前,种着两亩地,住着郑伯给他建的房屋,直到楚国灭亡。  他是尧水县贵女中人人羡慕的好夫君,后来成了郑伯的左膀右臂,乃是尧水县的头一号人物。  现在的他,当是亡妻不久,大病一场之际。  冬临跟着虞小云走进闹市之中的一间茶坊,这是卫国人在这儿开设的,代表着两国友好的同盟之谊,同时,也是县里头消息最为灵通之地。  “贵客请进,是要品茗还是小酌?”这儿并不少见女子,甚至在厅中议论纷纷的时候,还有穿着严谨的女子在高声论答,这般的茶坊,大多都会有一个时兴的题目供人讨论。  “酒。”虞小云道,她从不喝茶,这种时兴的饮。-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如她便不喜欢那股苦涩的味道。  婢女安排的就坐之地,位于茶坊的一个角落,有幕布遮挡,外人瞧不出里头人的身形,却能闻到清冽的酒香,坊中有大声议论着,清晰的声音让旁侧的人都听的清楚,最难得的是并不吵杂。  虞小云还是第一次出入这种地方,但并不妨碍她知道这些地方的存在,这个位置,她可以清晰的听到来自四面八方声音。  佳酿的味道和平日适合女子饮用的果酒区别不大,只是相对而言,没有郢都的酒人们酿造的好,残留着些许杂物,但正是因为这些残留物,才显得更加朴实,她抿了一小口。  有人从不远的廊下走过,步履有些匆忙,木屐的声响打破了伶人的独奏。  “先生可算来了,令兄特命我在此等你。”守候在帘角的婢女声音里有几分放松,显然来的是个熟客。  “带路罢,”男子显然是刚忙完事,这会儿叹了一口气,“杨家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痴情种呢?”  “杨子痴情,确是良配。”那婢女声音有着艳羡,同时带着敬意,这是郑伯封地,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只敢跟着贵人夸赞一句。  男子就坐之地,在虞小云不远处。  那里坐着两个吃鱼的男子,遮挡着的幕布加上他们话语放轻,刚开始虞小云并没有在意,可是如今黄衣男子的就坐,立刻让这桌人变得引人注目了起来。  “大哥,我来迟了,自罚一杯。”黄衣男子看到坐着的人面容有些不好,当即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杨家重金聘请你去,到底所为何事?”开口之人位于其右,坐的端正,眉宇之间有股正气凛然,显然是三人之中能做主之人。  “杨老只有一子,眼瞧着这个儿子前途堪忧,故而从本家找了个侄子过继来,我去当那孩子的老师。”黄衣的男子回答道。  相隔不远的位置边,冬临站在虞小云身后,垂眸看着地下,眼角的余光瞄到虞小云手指戳了戳放置在桌上的酒杯,里头的酒液跟着晃动了几下,溅落在她的手背上,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冬临目光愣了片刻,握剑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不禁微抬了下头,想看虞小云的反应,哪曾想她的目光才落下,对方就已经扭头迎了上来。  这样敏锐的人,冬临在军中见的很多,但是那些人和眼前的少女是不一样的,少女的眸光像是划破黑暗的第一缕光芒,没有锋芒,但却让人无处遁形。冬临不是生长在郢都里头尊卑有序的姑娘,也不是从小被教导着主仆有别的奴婢,故而既没有闪躲,也没有道歉,只是回以一笑。  虞小云眨了眨眸子,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不远处的那桌人。  “杨老这是要提前给杨家留一条后路呀。”余下年级稍大的中年人,抬手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须,感慨万千。  虞小云并不认识这三人,但是他们讨论的内容,却是她很感兴趣的,若是郑伯知道,杨家已经准备放弃这位郑伯视为亲子的儿子,那么杨家,郑伯想来也不会照顾有加了吧。  毕竟是间接的毁了杨家主脉的传承,无论如何都是会给写薄面的。那么,上一世郑伯到底是怎么发现杨家所搜刮的那些粮草的呢?  杨家虽为本地望族,世代传承,可是每块土地,每个住所都是登记在册的,要想藏匿住如此庞大的粮草,绝非易事,既然上一世是郑伯查出来的事情,那么此时和郑伯的应当无关,可是,在其封地里头,就算再纵容,也不该有如此大的能力才对,毕竟,粮草的储存也是需要极高的要求的。  那三人谈论杨家的事情并没有多的,毕竟背后议论,并非君子之风,一时询问这几句便足以。  “冬临,你知晓杨家吗?”虞小云收回视线,仰头询问,她的视线没有丝毫遮掩,问的声音也没有收敛半分,这般姿态,只让人以为她天真烂漫。  “当地望族,先王落难之际,其先祖曾有献食之功,故而楚王赏赐了十里良田。”冬临不假思索,她来这儿,自然是提前调查过,知晓一些的。  献食之功的由来,该因楚国的君王,大多是靠夺位而登上王位的,故而落魄之时不少,而落魄之时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也就有了从龙之功,楚国历代,有此功劳者甚多,但能得到良田赏赐的,却是少见,毕竟楚地贫瘠,良田鲜少。  这个杨家应当是有些能耐的,所以才能藏起来那么多的粮草,可惜当时上一世,她不关注这一事,对郑伯查出粮草的地方一无所知。  尧水县最出名的是良田好食,而县中贩卖最多的,便是粮食,于是商人最好的盈利方式,便成了挨家挨户低价买粮,然后辗转各方高价卖出,从中谋取利益,楚国地势广大,有些地方盛产其他东西,粮草完全靠买卖才有所得。  涂山博然来尧水县的目的是谋取郑伯的粮草,经营此道便成了他最好的掩护,毕竟一旦损失,作为粮商的他就是直接的受害者。  田间某处农舍之中,涂山博然接过下属手中的木盒,他坐在椅上,垂眸看着手中的漆器,狐狸眼眸彰显着平日的魅力,旁人难以辨别。  “你家孩子的病缺一味药,我若是给你了,你不必签下卖身契,只需替我做一件事便可。”涂山博然将手中漆盒放在木桌上,里头的有东西跃动了一下,他收回手看着破门外一望无垠的田野,声音平稳,有着上位者的姿态。  简陋的农舍之中,有一衣衫褴褛之人跪在中央,他佝偻着腰背,头发花白,皮肤枯瘦,整个人看上去行将就木。  “大人只管吩咐便是。”老人匍匐于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涂山博然,那双浑浊不清的眸子有微光闪现,饱含沧桑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激动。  “我想了解尧水县的粮草,听说你跟各家的农人关系都不错,想让你带我这个属下去观察一番。”涂山博然说的随心所欲,他的这个要求,其实并不过分,许多大商为了获得最好的粮草,便也是这般施以小惠,然后派人去了田间,知晓了谁家粮好,到了收成时节,就特地去了那家买卖。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小人定当尽心尽力。”老农人凹凸不平的面容有着感激不尽的表情。  “你不必急着谢我,我们只是各取所需。”涂山博然站起身,绕开他,走出了农舍。  他深谙两国之交,向来如履薄冰,故而屡次透露出与阿云的关系亲密来达成目的。  但,楚国这位公子,对他竟是一点防范之心也没有,如此大的事情,除却提供了便利,连派个人监督的都没有,是不是太过愚昧了。  阿云看人的眼光,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