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恭恭敬敬的端着吃食走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好碗,给她倒了一碗肉羹,将盛放羹汤的罐子在矮几上,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虞小云端着碗,喝了一小口,谷物与肉类的香味糅合在一起,醇香又可口。这是一种和夏宫不同的谷类,有着不一样的味道。 项凌云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摘下了面具,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像只小仓鼠一样一口一口的喝着肉羹,看上去很满足。他坐在她旁边的席上,看着自己面前摆放的瓜果,目光深沉。 有婢女端着酒瓶,替他斟了一杯,而后被他挥手拂退。 “你为什么救项灵晨?”他看着她放下碗,才开口问。 虞小云沉默了片刻,听这语气,他似乎并不喜那个妹妹,她为什么要救她呢?她沉思了片刻,不就是因为项灵晨能给王后添乱子,能毒杀楚王。 他的理想不是坐上楚王之位吗? “小公主那么柔弱却要用那么沉重的剑,难道不应该救吗?”她语气有些迷茫,仿佛对他的疑问不理解,难道遇到别人有困难不应该帮助吗? 项凌云看着面前单纯的小丫头,他端着酒杯的手有些放松,他对左徒很熟悉,身为楚王近臣,那家伙的谋略才智向来上佳,左徒家不可能养出来这么单纯的孩子,而且,也不可能拥有楚国从来没有过的绣技,更有甚者,他手里的玉,也不是区区一个左徒府可以佩戴的。 所以,眼前这个顶着虞姬姓名的女孩,到底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开口,声音带了几分严厉。 “啊?”虞小云微张开口,有些困惑的回答,“姬姓虞氏,字云。上将军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她的回答没有掺杂一丝说谎的成分,这个名字已经跟了她一辈子,早就融入身体,故而她条件反射的回答很快,也很清晰。 “那你绣的东西是谁教你的,你的玉,又是从哪里来的,甚至,你为什么会在家庙呆到现在才回郢都?”项凌云的声音很平静,虽然他问的问题绝对的尖锐。 这些问题,怎么回答? 虞小云纠结的看着项凌云,她对项凌云很信任,自然是不惧告诉他所有的一切。但是上一世,他从来就没有一点怀疑自己,所以直到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如今,却处处被怀疑呢? 她也没有不够谨慎啊,她只是想到自己绣出来的绣品,是要送给项凌云,所以特地加上了姒姓特有的技艺,让它看上去更精致一些。那块玉,在夏宫里头算是最普通的一块了,这样的玉,在楚国也并不少见。在家庙里久待的女子多了去了,凭什么只奇怪她一个人。 但这些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项凌云喝了一口酒,凝视着酒杯上的纹路,等着她的回答,面对这个小丫头,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她回答。 “我能不能不告诉你?”虞小云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项凌云放下酒杯,看了她一眼,他抬起手,将那块玉放在了她面前的矮几上,清晰的声音引起她的注目,他竟然还保管着她的玉。她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抿抿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她的手指抵着自己唇下那块软软的肉,眼巴巴的那块玉,眼睛里想假装下去的可怜兮兮全然已经没有了韵味,想笑又想装可怜的模样,看得人心痒痒。 真是个能轻易满足的人。 项凌云站起身,全然没了继续拷问的心情,对于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作为一国将军,他要宽容点。 “学宫可不是让你吃喝玩乐的地方,授课的时辰到了记得去听课。”项凌云走出门,叮嘱了门口的婢女几句,才离开。 虞小云她抬手拿起那块玉,上面的浮云印记依然清晰。上一世,这块玉,还未入郢都就被她弄丢了,那时候她对自己的境遇不满,也就没有去在意它,况且身为王女,这样的玉在她拥有的众多玉器里头,算是末等的。故而她都快遗忘了,这玉在姒姓成员之中,是她身份的象征。 “主子让婢带贵人去听礼学之所。”有婢女走进来,在她面前停下来。 这是要教导教导她关于楚国神灵的祭拜之礼吗? “走吧。”虞小云不着痕迹的将玉放入袖子,跟着她往外走。 世人皆言,楚国富庶繁华,天下罕有其匹。是因为楚国由蛮荒发展起来,糅合了各大家族之精华,故而楚宫精美绝伦,楚歌宛转悠扬,楚舞优美动人。他们的国力强盛,因为几乎每一任楚王,都是经过战场的洗礼而来的,他们的传承里带着的傲骨与不屈让他们不安于室,擅于拼搏。 项凌云并不是第一次,在上朝之时被项灵夕提议削弱自己的兵权,他的兵,都是自己一点点的带上来的,他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爬,多少次死里逃生才走到这个位置,才有这么多足以信任的兵。 他看着楚王,楚王从前并不会理会项灵夕的建议,因为项凌云一个人就足够代表王后在朝的势力了,若是削了他的权力,那么他必须要从其他地方放权,那时候,就不是一个大将军的事情了。 但现在就不同了,他的军功靠的是他自己的力量得来的,在楚国的力量已经有种隐隐能动摇王位的地方,楚王甚至开始害怕他起兵谋反,因为从前他就是那样对待他的兄长的。 王后之权,堪比楚王,项灵夕坐在王后的位置旁边,王后从来不参加朝会,作为嫡公主,她就代表了王后。 所以项灵夕可以正大光明提出这样的意见,偏偏他身为楚王后媵妾生的孩子,是不能否决的,因为他只是滕妾所生,在家族之中,即便战功再高,他还是越不过王后。 “那云儿便把此次带入郢都的兵交由令尹看管吧。”楚王犹豫了片刻并没有完全同意了项灵夕的提议,西楚路途遥远,那些兵他一时半会也管不到,倒是郢都的兵力,还是握在手里比较好,虽然没有削掉主力,但是却让他在郢都难以成事。 对于项灵夕这种窝里反的行为,他早已见怪不怪了,但是楚王让他交出自己从西楚带回来军队的权利之事,他虽然早有防备,心底还是很不痛快的,那些人,都是跟着自己辛辛苦苦守住边疆的兄弟,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能够保疆卫土,就这样交到另一个人只在郢都驻守的人手里,他是不放心的。 朝会结束,他走出大殿,项灵夕有话跟他说,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了门口。 “就算你爬得再高,我也可以把你拉下来。”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她看着人群散尽,才缓缓开口。 项凌云不以为然,她这么任性的做事,迟早有一日,会自食苦果。在朝会上不反驳是一回事,但是提醒她,却又是另一回事。他冷漠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项灵夕恨恨的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里的狠毒仿佛淬了剧毒的利刃。她甩了甩衣袖,转身走入了楚宫。 “母后。”她还没跨入王后的宫门,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等着她的楚后。 楚宫有扶桑花开满院,楚王后站在花圃边,正盯着花发呆,听见她的声音才抬起头,冲她温和的笑了笑,那笑容向来温和似水, “你削了项凌云的兵权?”楚王后的声音带了几分叹息,却并没有生气。她是卫国嫡公主,她从嫁入楚宫开始,就放权于刚继位的楚王,获得了楚王的疼爱与信任。 “是的。”项灵夕点了点头,她看着王后一笑过后,平静如死水的目光,心底有些难过。 “他是我卫氏最有希望夺得王位之人,别再这么做了。”卫氏抬手拉过项灵夕的手,握在手中,声音温和。 “好。”项灵夕面对着自己的母亲,向来不会反驳丝毫,但她心底对项凌云的恨意,却又加深了几分。 若非他,她的母后,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