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劳顿了半月有余,一行人方至歧阳近郊,段延裕提议在路边的茶摊里暂作休息,又命令随行的李诚即刻进城与家中通报。 段延裕招呼三个孩子在桌边坐下,桌上早已备上了四个粗瓷杯子,摊主正提着茶壶过来上茶。 “哟!段爷!赶哪儿来呀!” “在虞关镇拜访一位故友。”段延裕将腰间的长剑解下放在桌上。 “那可真够远的,路途辛苦,喝杯茶好好歇息吧。”摊主殷勤地倒好了茶,说了声“慢用”即退下照顾其他客人了。 “绿吟姐姐,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吗?”段忧拉了拉苏绿吟的衣袖,用手指在桌上空划出“段忧”二字。半月的相处,三个孩子早已互相熟悉了,段忧很喜欢这位新长姐,又好看又温柔,还耐心教自己和段愁识字,最近他们在学写自己的新名字。 “嗯!忧儿真聪明!一学就会。”苏绿吟看了她的笔划,笑着点了点头,又抬头看着对面的段愁问道:“愁儿可记住了?” 段愁原本在假装喝茶,就提防着苏绿吟问他,这下见逃不过了,只得老老实实的学着段忧在桌上把自己的名字描画一遍,嘴里还忍不住抱怨道:“这不公平,她的名字比我的简单……” “可是你是哥哥呀!”苏绿吟忍不住轻笑一声,“难道你不应该比忧儿厉害一些吗?” 段愁无言以对,偏偏又不记得秋字下面的心字底儿了,涨的满脸通红。 段延裕看着眼前义子义女们的打趣玩笑,觉得甚有意思,不觉开怀大笑起来:“愁儿眼看着变成了秋儿,当真是无心之为!” 苏绿吟和段忧见段延裕笑得那样开心,也忍不住笑起来,只有段愁羞愧不已,急得挠头。 “无心何来愁?底下正是一个心字。”段延裕拍了拍段愁的头,“我取这名字是希望你们兄妹俩一辈子无忧无愁,平安快乐,若真能顺应这名字,也不枉此生了。” 正说笑着,突然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身后袭来,段延裕心下一惊,迅速按住桌上的佩剑,侧过半个身子往身后察看。只见茶摊上进来两个生人,一老一少,那少年身形挺拔,俊眉修目,颇有些风度,只是神色淡然,似乎无形间拒人于千里之外,正由摊主引着在一张空桌旁坐下,而那位老者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一直低着头,不看也不语,但释放出那股凛冽杀气的正是此人。 段延裕对这股杀气很是不安,但又因为只身带着三个孩子,断然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按着佩剑的手一直没有拿开。三个孩子隐约感受到了一些异样,停止了说笑,担忧地望着段延裕,苏绿吟也早已将坐在旁边的段忧拉进了怀里。 “来叔,”一旁已经在桌旁坐定的少年,将杯子放在对面的位置上,杯底扣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钝响,“喝茶。” 老人也不言语,收敛了杀气,慢慢走到少年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摊主立刻将茶水倒进他面前的杯子里。 这阵子也休息够了,况且此人来者不善,不宜久留,最好即刻脱身。这样想着段延裕便起身叫摊主结账,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了马车上。走出茶摊之前,他不由得回望了那一老一少一眼,不想正对上那老人的眼睛,那是像鹰鸷般冷酷锐利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马车缓缓前行至歧阳城内,段忧有些兴奋的掀开马车帘子向外看去。路边的摊点琳琅满目,满是她以前从没见过的东西;街上的店铺酒楼也豪华精致极了,比悦来客栈不知要气派多少倍。义父果然没有说错,歧阳真是比虞山镇繁华热闹多了…… “喂!你傻不愣登的往外看什么呢!”段愁狠狠地敲了一下段忧的脑袋,段忧吃痛的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虎子一点都不像个比她大的哥哥,不仅比她矮,还老是欺负她! “愁儿!你怎么可以敲小忧的头?!小忧快让姐姐看看,打疼了没有?”绿吟拉过段忧摸了摸她的头,心想愁儿和小忧的感情倒是很好的,就是两个人太爱闹腾了,难免磕磕碰碰的。 “我没事绿吟姐姐,段愁以前就总是这样对我的……QAQ” 段忧被段愁欺压已久,现在遇上了护着她的绿吟,不自觉的告了个小状。 “愁儿,你以后要对小忧温柔一点!知不知道!”绿吟拿出长姐的气势教育段愁。她是第一次当姐姐,还是这么大的两个弟弟妹妹,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们俩的。 段愁勉勉强强的答应了一声,手下又阳奉阴违的偷偷揪了揪段忧背后的小辫儿,心里嘀咕这蠢兮兮的小乞丐真是好运,又多了个好姐姐这么疼她。 “看你们三个相处的这么融洽,为父也心里很是高兴!你们到家之后也要好好相处,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才好。”听到段延裕的话,三个人都同时点点头。 “义父,家里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我们刚到歧阳什么都不懂,还要劳您多加费心才是。”绿吟心思细腻,想到义父不俗的言行举止便知段家一定不是普通人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不必紧张,我的发妻早年病故,我又无其他弟兄,所以家里人丁稀少,除了十几个下人之外,就只有为父和你们的奶奶也就是我母亲了。”这也是段延裕为什么起了收养之心的原因。他壮年丧妻,此后一直不愿再娶,母亲张氏总是抱怨家里不够热闹。他会带三个孩子回歧阳,一方面是觉得他们真的和他很有缘分,另一方面也想让家里热闹一些,让母亲能开心一下,不要每天想方设法逼他娶妻生子了。 半下午的功夫,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段府,虽然对段延裕这位义父的具体身份还不太了解,但是三个人还是被段府的威严气派震惊到了。不似独门小户人家的拥挤杂乱,也不似大富大贵之家的绚丽多彩,而是庄重与典雅相结合的风格。造型古朴可爱的假山和水流相映成趣,穿过木制的回廊又踏上排列有序的石子路,府内的景象一下子吸引了从未走出过虞山镇的三个人的视线。跟在段延裕身后,段愁左顾右盼的拉着段忧四处张望,绿吟虽面上看着淡定心里却也是连连称奇。 段延裕一路领着三人来到大堂,还未进门,就传来一声惊呼:“裕儿回来了?!听说你这次还带了客人回来?快让娘看看!”一个打扮的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从堂后快步走出来。 “娘,我带回来的不是客人,是我此次出门在虞山镇收养的几个孩子!”段延裕应声回答。 “孩子?收养?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媳妇儿也没有一个,就要养三个这么大的孩子?”段母听了他的话眉头一紧,抬眼端详了一阵面前的三个半大孩子,段忧被她的视线看的有点别扭,往段愁身旁躲了躲。 “娘…你别板着脸了,小心吓到孩子们…你也说了我岁数大了,已经不易再娶妻生子了,倒不如收养几个现成的儿女!更何况我与这三个孩子颇有缘份,他们身世可怜,又碰巧被我遇上了,我岂能坐视不理?” 段延裕这番话说出口,张氏并没有为之动容,而是有些气恼的对儿子说: “胡说八道!你还不到四十哪里算岁数大了?!依我看,你跟不就不是不易,你是根本就没有认真听我说的话!”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将他们收为义子了,娘你不是一直很想抱孙子吗?你看我一下给你带来三个!”段延裕给三个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开口问侯张氏。 “我叫苏绿吟,今年十三岁,给奶奶请安了。”绿吟作为长姐率先开了口,笑吟吟的抬起头朝张氏福了福身。 段愁、段忧也连忙跟在其后向张氏问好,段忧偷偷瞄了瞄看上去不太友善的张氏,有些不好意思喊她奶奶,年近五十的张氏保养的极好,看上去还很是年轻,只是说起话来有些不太温柔。 张氏平白无故地多了三个孙子孙女,在不到半柱香的时辰里坐了奶奶,怎么想都觉得儿子可能是疯了。但儿子已经把人带到她面前请安了,她也不好再发作脾气。只压了压心头怒火,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送给绿吟,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送给段愁,最后从手腕上取下一个玉镯给段忧带上。 三个孩子朝她道了谢,张氏笑了笑:“这么大的孙子,我是想抱也抱不动了!好了,娘累了,去吃饭吧!管家!去收拾几间厢房!” 段延裕连声附和,要上前去扶着张氏走,却被母亲一把打掉伸出的手,张氏狠狠剜了他一眼,独自快步走向前去。段延裕明白张氏的不满从何而来,却没有办法消除她这种不满。 “来,跟义父去陪奶奶吃饭!”三人忙起身跟上,张氏的不悦已经表现在了脸上,他们心头虽有不少疑问,却也不敢随意出声。 饭桌上,段延裕百般讨好张氏,不断给他娘夹菜添酒,无奈张氏频频不领情,话也不愿多说几句,段忧段愁对着眼前颇为丰盛的饭菜也不敢太造次,学着绿吟假装斯斯文文的用筷。 来段家的第一顿饭,饭桌上的气氛有些略微尴尬,有些安静的空气里不断的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听着像是段府外不远处传来的。 “李诚!你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这是什么声音?”这声音实在是太过明显,段延裕吩咐随从出门查看。 李诚出去一会儿,那声音便止住了,片刻后李诚回来复命:“回禀老爷,是我们隔壁在装修房子,以前住着的刘员外搬走了,那宅里新搬来了一户姓云的人家。听得夜间装修有扰段府,便命工匠停止了,这是他们主人送来的歉礼!” 李诚送上一个三层高的点心盒,段延裕点点头让他放在一旁,饭桌上又恢复了安静。 吃罢饭,管家过来复命说已经给三位公子小姐安排好了住处,分别是段府东面和西面的三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