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往事随风逝 脱胎少年郎 “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能够满意?” “你以为你爱我吗?错了,你爱的是你自己。只不过我是你唯一的失败,令你不甘而已——” 回忆历历在目,胸口传来撕裂疼痛,蚀心草毒性不再,蚀心痛一如当初…… 连城璧……连城璧…… 呼唤由远及近,声声熟悉又句句刺耳。曾唤了二十多年的名字,而今对此陌生异常;曾叱咤江湖骄傲自我的他,如今彷惶迷惘;曾妄想一生一世一璧人的自己,最后唯剩下这副残破身躯。 他似乎做了个很久远的梦,如若再不醒来便会消逝于江湖;然他依稀又记得自己已经死去,在与萧十一郎那场浴血奋战中…… 不能忆起,不可念想,他蓦然记起沈璧君在他临死那刻,都未正眼眷顾他一番……胸口顷刻翻江倒海,仿佛有无数蚂蝗梗塞在喉,伴随着口腔中传来的阵阵咸味,他犹如挺尸一般起身,嘴中吐出大量鲜血。 “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银铃般悦耳的女声传来,他心中一喜,好像依旧身处在当初那个悬崖之下,与璧君过起平凡炊烟的日子。——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尔后,妒忌、欲望、爱而不得一步步吞噬了自己,最终万劫不复。 他咻地抓住眼前那双朦胧的手,口中直念叨:“我没死,你也在……” “连哥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连城璧意识逐渐清晰起来,不,她不是!她是谁?!惯有的警惕袭上心头,他反手箍住对方的手。 谁知,对方也不恼反而“咯咯”笑:“这么有力气,肯定没事儿啦!” 抬起沉重的眼皮,他终于瞧清楚跟前的人,明明是个陌生女人,可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连城璧强支起身躯,转而手捂上心口。怎么回事?虽然疲乏不堪,然而他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内力尽失之状态。“你是谁?我在哪?这是什么地方?” “我?”那个娇俏年轻的少女浅笑盈盈,“连城璧哥哥当真不认得我了吗?还记得驭龙山庄的小玉儿么?当年我可是常跟着爹爹来连家堡串门儿的,和城瑾姐姐还有你常在一块儿玩的呢!” 提及驭龙山庄,连城璧多少有了些印象。这驭龙山庄在武林中素以“在世活神仙”自居,医术高超无比,先前连家堡老堡主还在世那会,双方时有往来,只是随着老堡主去世,自己担起少堡主职责后,驭龙山庄也渐渐从江湖上“隐退”,直至再不过问世事。 面前这小玉儿粉面桃花,清纯中自带几许蛮俏,可是连城璧依旧回忆不起来,那大抵是七八岁辰光的事了,再说……他不想再和连家堡扯上任何关系。 “姑娘认错人了,我并不姓连。”他说,当然这也是在对自己诉说,告诫自己,万般虐缘皆因连家而起,然可笑的是他并非连氏嫡亲。 “我龙淇玉不可能认错人的!”这女孩猛然凑近连城璧,细细端详了一番他的五官,“没错,你跟儿时并没什么两样。浓眉星目高鼻薄唇……”她继而擦拭去他嘴角的血。咫尺相望,他莫名有些羞涩,却装作满不在乎地推开她并立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茅草屋,屋内陈设极为简洁:一张木床,一副灶台,以及……一个猝不及防进来的黑衣男子。 连城璧侧转着身,犀利地看向那男子。 对方无所畏惧就从身后抽出一物,见连城璧作势应对的样子不免好笑:“连少堡主,你不会想攻击这两条鱼吧?” 连城璧瞪大了眼,依旧云里雾里,但见龙淇玉跳着轻盈的脚步来到黑衣男身旁,略带撒娇地威胁着他。“储千鹤,不许你对连哥哥动粗!” 储千鹤两眼一翻。方才那仗势,明明自己是受威胁的那个好不?!不过如今也用不着惧怕这连城璧,虽然凭淇玉高超的医术救治好了他,然其武功尽废,最多不过是有些许气力的年轻人而已。 ************************************************* 茅草屋外,天然石桌上摆着一盘糖醋鲤鱼,两道时鲜蔬菜和一碟花生米,虽菜式简单倒也瞧着色香味俱全。 储千鹤吃得津津有味却见龙淇玉满面不爽,时不时往屋内瞥便心知肚明,鼓着腮帮子道:“大小姐,你还是先用餐吧!管那坏人作甚?他不吃就算了。” 龙淇玉回首怒目圆睁,一把夺过他正要夹的那盘鱼:“谁是坏人?他伤害我了吗?不管江湖如何传言他作恶多端,可我就是不相信!!”语毕,大步流星向里跑去。 储千鹤摇摇头,忖思着也难怪小玉儿单纯天真,十八年来除儿时去过连家堡外,几乎一直深居简出,不与外界交流,显然是庄主保护下不谙世事的丫头。可没曾想一向言听计从的乖乖女一听说庄主要她嫁人时,终于按捺不住脾气“威胁”他这个贴身护卫开溜出来了。 江湖险恶,岂容他们肆意妄为?虽然他储千鹤武功高强,却也得步步为营才是。万一有难以预料的不测呢? 就比如这趟出来,就好死不死遭遇上了一番“江湖恶战”:萧十一郎和连城璧在荒山对决。尽管他从小在驭龙山庄长大,亦习得一身好功夫,但山庄很早便和外界隔绝,江湖事迹也只是略有耳闻,世人皆说连家堡灭门后,连城璧练就逍遥侯邪门功夫,一门心思致萧十一郎于死地,孰料萧十一郎借助割鹿刀神力,人刀合一打败了连城璧。 至少他们路过荒山时,连城璧已然是死绝的模样。当龙淇玉认出他并执意救他时,储千鹤有过阻止。 这连城璧虽怀揣着夺妻之恨,却也实实在在造下不少虐,救他何用? 可龙淇玉一番话倒也叫他百口莫辩。“为何不救?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是爹爹教我们的,于情,他是我曾经的连哥哥;于理,他是坏人这件事儿我并不知道真假。比起冷眼旁观,纵使错救又如何?错救,他伤了我也是我的命。” 实在拿这死心眼,圣母心泛滥的丫头毫无办法。但是储千鹤也明白,她会救他,原因远不止如此简单……要不然,她怎会有如此耐心,安分守己在此医治他一年有余……? 屋内。 龙淇玉觉得自己像是个碎碎念的大妈。 “连哥哥,你好歹吃一点吧!” 连城璧斜倚在窗边,不予理会,她又绕到他另一侧,半是恐吓道:“你再不补充营养,怕是手脚又要废了无法恢复。” 连城璧心一颤,仿佛想了解什么,终于认真地看向她:“你是说我的手脚都是自己的了?”天知道她用了什么玄门秘法,不仅从鬼门关救下他而且让曾断了四肢的自己完好如初! “对啊!”龙淇玉等待着感恩,得意道,“你那自断四肢的邪功夫以后还是不要练了,纵使我是医神也硬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治愈好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因为太耗元气,你的武功也随之殆尽。” 连城璧听罢,默然注视着窗外,青山远黛醉人,然一切回不到从前。 龙淇玉痴痴地瞧着顾盼流连于外头景致的连城璧,此刻,他长身玉立,双手反背,好一个惬意少年郎!只是,他惬意吗?她发现他浩瀚如星空的眼睛里,丝丝忧愁滤出。 “把饭给我端到里面来吧!” “什,什么?” 龙淇玉魂魄归身,一惊后又喜,“好咧!”继而头转向门外,大声吆喝,“千鹤,把饭菜统统拿进来!” 彼时的储千鹤正吃得欢,险些被噎着。“外面空气清新,不吃得好好的?为啥端里头来?” “废话哪那么多,快点!” 当真是宠人无度啊!行!我就看连城璧把不把你当回事?!储千鹤嘀咕着奉命行事。 ************************************************* 三人气氛怪异地共享着美食。 连城璧不紧不慢用着餐,细嚼慢咽,也不与另两人多做攀谈。当他再次伸手夹菜时,储千鹤用自己的筷子夹住他的。连城璧抬头,目光波澜不惊,直待对方道出缘由。 “连公子不想知道割鹿刀的下落么?” 储千鹤问。 龙淇玉左看右看着僵持定住的二人,打着圆场:“千鹤,干什么呀?连哥哥还在恢复期,你就不要让他操这份子闲心了。” 连城璧笑了笑:“那还与我有何干系?” 储千鹤知晓连城璧这人以前颇有些心机,然此番回答,此刻表情,却实实在在透露出一种无奈之情。而今,他一副普通身躯,纵然要耍手段也是无力为之,也望其能脱胎换骨,重拾本善。 而连城璧内心亦是云淡风轻,他妒火中烧的心早已随着割鹿刀、萧十一郎、沈璧君离去。心魔不除,安能愉悦?而那个宛如魔鬼的自己已战死荒山,是时候回归正常了,尽管他晓得才开始收回的心需要一段时间的静疗…… 他不再是连城璧,他却还可以是“连城璧”。原想更名改姓挥别过往,然转念一想,依然决定将这个名字烙印在身。只有直面过去,才能开启未来。 “二位,多谢救命之恩。有缘再会。”江湖已无他的传说,何去何从即使不知,他也不愿多滞留此地,尽情承蒙他人恩助。有些错误,一辈子都无法挽回,他受之有愧。 “连哥哥接下来有什么打……”那个“算”字还未脱口,龙淇玉惊觉屋外射向连城璧的飞镖。 “小心!!” 连城璧感觉胸口一热,龙淇玉昏倒在他身上,飞镖射在她后背,创口竟渗出黑血。“这飞镖有毒!”连城璧望向储千鹤,显然也知道自己才是原本目标! “我大意了!”一年多来,这里鲜有外人,储千鹤的警惕心也渐渐松懈下来。“这里只有小玉儿会医术……我们即刻回驭龙山庄!” 想来置身于江湖之外已然不可能。连城璧抱起龙淇玉,心情复杂却又坚定道。 “现在就出发,我一定要查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