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雨小了些,萧峰赶回了幽井阁。 山坡滑动的地方位于幽井阁另一侧,倾泻而下的泥土已撞坏了幽井阁背面的墙与房顶。但从萧峰这一侧来看,完好无损,根本不会让人察觉。 庄主不让人去看她,萧峰也不好过去,只在一侧远远的守着。 风靖寒醉酒头晕脑胀,在钱庄后房小憩了一个时辰。待醒来时天光放亮,雨已停了。 他骑马回庄,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刚回了庄,谷雨已等在寒轩楼门口。 “何事?”他问。 谷雨上前来:“姑娘在幽井阁,是否需要送饭?还有姑娘一直喝的药,怎么办?” 风靖寒差点忘了药这事,当即答道:“当然要送,叮嘱她按时喝下,饭菜送热的上去。” “是。”谷雨应了,转身离开。 “再给她送一床被子。”风靖寒沉吟片刻,夜间天凉,她体质带寒,定然不好受。 她昨夜待在幽井阁,也不知是怎样一番情景,今晚待她睡下后,他去看看她,若她肯半分服软,他都会放她出来。 “是。”谷雨暗暗叹口气,庄主分明还关心季雨寒,两人却固执的闹着别扭。 谷雨回了梅沁苑,两人收拾好物件去了幽井阁。路途上碰到了萧峰,他正靠着树干休息,见她二人上来,简单点头示意。 立夏与谷雨去了幽井阁,瞧见深沟里积了半沟水,两人越过深沟,推开门,愣住了。 另一侧墙壁破损,屋内砸下多个大石头,对面山坡上的泥土倾泻而下堆满了整间房子,约有一米多高。 这番场景,立夏与谷雨的第一想法便是,季雨寒被埋在了泥土下。 “谷雨,快去禀报庄主。”立夏丢下食盒,慌忙刨起了土。 风靖寒回了寒清苑,林紫烟梳洗完毕赶紧迎了出来:“庄主,你回来啦?” 风靖寒点点头,他心情并不好,昨夜听了立夏的叙述,他对林紫烟的印象有些变化。 她并非自己以为的那般懂事无害,她昨日和季雨寒说的几句话,都隐隐带着挑衅与激怒。 风靖寒虽不喜过问后宅之事,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懂女人间的猫腻。 “庄主一起用早餐吧。”林紫烟期盼的看着他。 “不必了。”风靖寒看也未看她,朝一旁的雪珊道:“你过来。” 雪珊跟了去,风靖寒简单交待了些事,诸如他这几日都不在寒清苑留宿,诸如不要让林紫烟走远了,就在寒清苑里活动之类。 林紫烟一个人站在饭厅,有些落寞。风靖寒今日的神情似乎冷淡了些,也许是昨日钱庄出的事让他焦头烂额吧。 昨夜他与季雨寒的事林紫烟也略有耳闻,她小心翼翼的不表现出来高兴,事情按着她的计划一步步发展着。季雨寒是个要强的性子,定然不能容忍她与风靖寒的事,自然会有诸多矛盾。 “庄主,二公子来了。”房外小丫头禀着。 风靖寒出了房去,看风靖宇正站在苑内:“你有何事?” 风靖宇想问问钱庄的事,也想问问季雨寒的事,只是还未等他开口,谷雨就匆匆跑进来,神情慌张,气喘嘘嘘道:“庄主,幽井阁出事了。” 幽井阁? 季雨寒!! 此番场景,与当初靖雪掉进幽井阁深沟,季雨寒跑回来求助的情景一模一样。 两人没犹豫,快速赶去了幽井阁。 谷雨倒是清醒的多,马上叫上了庄里的几个小厮,带了铁锹赶去。 风靖寒本以为季雨寒或许晕倒了,或是生病了,可他万万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布满深沟的雨水,是对面坍塌的小土坡,是被砸烂的墙壁,是堆如人高的泥土,还有泥土间隐隐露出的巨大石块。 “雨寒!”他浑身颤抖,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像刀劈开了胸膛般痛苦,双手已开始刨起了地上的泥土。 此时此刻,他早已将昨夜的怒气和烦心抛开,数年前那种绝望的感觉又重新降临,甚至伴着无法言语的心痛如绞。 昨夜暴雨,幽井阁年久失修,出了事。 他竟然将她关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她在哪?!她在哪?! 风靖寒疯狂的想刨开堆积的泥土,甚至带着希望,她不在里面。可他内心清楚,一旁站着的风靖宇清楚,与他一起挖的立夏谷雨也清楚,季雨寒只怕凶多吉少。 但他仍固执的刨着泥土,无法平息下来,血液涌动,难以平静的情绪快要胀满。 “大哥。”风靖宇拉住他,他这么做无济于事,反而会让自己受伤。 谷雨已带着小厮过了来,风靖寒自一人手里抢过铁锹快速铲起土来。 过了半个时辰,一堆人大汗淋漓,房内东南角和东北角的土已被移开,只看到被压扁的灯笼,并未见到季雨寒。 “有衣衫。”一个小厮发现前方的泥土里露出一小段绿色的衣衫,慌忙叫喊道。 风靖寒风靖宇冲过去,风靖宇脸色一沉,的确是季雨寒白日穿的绿色衣衫。 一瞬间,所有想象中的恐怖与绝望全挤入风靖寒脑中,有如事实,他大脑空白呼吸加重,再也握不稳手中的铁锹。 便一把丢开铁锹顺着衣衫徒手挖起来。 衣衫仅有寸长,一小段。 他接着挖,露出了木桌的腿。 旁边风靖宇也拿过铁锹快速铲着泥土,整张桌子露了出来,靠墙的桌腿上绑着一截绿色的衣衫。 风靖寒劈烂桌子,远远丢开,顺着衣衫处继续刨着。 风靖宇停下了动作,方才桌子丢开后,他已发现了季雨寒刻在墙壁上的诗: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若为自由言,二者皆可抛。 只是风靖寒头脑空白一心挖着土,没发现而已。 直到他顺着衣衫刨出了那个被土掩埋的洞。 衣衫结成绳索模样,一端系在桌腿上,一端穿出洞出了墙下到深沟。 季雨寒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风靖寒愣愣的看着那个洞,又抬头起来看了看墙上那首诗。 若为自由言,二者皆可抛。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要跳出来一般,徘徊、流浪却找不到出口,突然间如释重负,又觉得累极。 她没死,她没死。 风靖宇出了房间,沿着深沟四周转了一圈,发现了通往一侧小路的小小脚印。 昨夜大雨,路泥泞不堪,季雨寒自然留下了脚印。 昨夜她决绝的和自己说:保重。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在墙上挖洞,以衣服结绳,逃出了幽井阁,还留下了诗。 潇洒恣意,飞扬不羁。 风靖宇失笑,季雨寒,果然很独特。 早上他本要问大哥对她的打算,不过见风靖寒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需要问了。 风靖寒仔细查看了外周踪迹,眼神如冬日寒冰凝聚不散。 “派人去追。”风靖寒冷声下着命令,又深深的盯了萧峰一样。 风靖宇已安排了人手沿着大道追寻踪迹,而风靖寒与萧峰此时在寒轩楼。 方才萧峰自知罪责难逃,一直在一旁帮忙铲土,也因昨晚擅自离开而内疚着。 看见风靖寒锐利冷竣的眼神,萧峰当即跪在风靖寒面前:“属下知错,不敢求庄主饶恕,恳请庄主让属下去找回季姑娘。” “你昨晚去了哪?”风靖寒留下他是想问清楚情况。 “我去找了秋分,她惧怕雷声。”萧峰低着头,担心庄主又迁怒秋分。 “昨夜可有其他可疑人物?”风靖寒怀疑是其他人救走了季雨寒,或是掳走了她。 萧峰摇摇头,忽又沉思了下:“昨夜我送季姑娘去幽井阁时,她请我转交给秋分卖身契。” “卖身契?”风靖寒皱眉。 萧峰又细细说了昨晚的情况。 风靖寒让立夏清理了梅沁苑的一应物件,季雨寒什么也没带走,可她将卖身契交给萧峰转交,又说了那么一通话,分明是有准备的。 “晚间你去闵府探下消息。”风靖寒朝萧峰吩咐道。 他思索着昨夜的情景,杨子馨和白露的告发,祁铭逸的忽然出现,钱庄的失窃,几件事似乎毫无联系,又似乎出现的太过凑巧。 萧峰下去后,有下人来报。 “庄主,发现了季姑娘踪迹。” “说。”风靖寒自方才起便坐立难安,根本无法静心理事。 “东郊四里处的一处房屋里发现一具男尸,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前,腹部中了一刀,颈项被利器割伤,看伤口形状,凶器应是匕首。看刀口深浅应是女子或小孩所为,屋内还发现了一件女子外衣。”说着呈上来一件泥糊糊的绿色衣衫,与幽井阁掉落的衣衫碎片一致。 的确是季雨寒。 “死者是谁?”他问。 “似乎是一猎户,三十有二,未娶,常与西郊的一位寡妇厮混。” 也许季雨寒逃至此处,被猎户调戏或为难,才杀了人? 他即刻调了人手四处寻找,还亲自去了咸阳州府内,找官兵调动人手严查出入城门人员。并让人封住寒轩楼密道开关,防止她通过密道出城。 安排完这些事后,已临近傍晚,风靖寒越发焦虑不安,心绪繁杂无法平息,在寒轩楼徘徊不定。 季雨寒身中蛊毒,因此前添加了延缓蛊毒发作的药,如今骤然停药,蛊毒会变本加厉,两日不服药蛊毒便会发作,不过十日便会疼痛难忍,不出两月便会体虚而亡…… 可风靖寒派出了近百人寻找,竟然全无所获。如今许孜默还未完全控制,风靖寒很担心,她会遇上危险。 方才遇上闵老爷,祁铭逸亲密搂住季雨寒说:“当然是我的女人。” 季雨寒就这样以杀手的红颜知己?姘头的身份进了闵府。 进屋的一瞬间,她摘下面纱,鄙视的看了祁铭逸一眼:“谁(特么)是你的女人?毁我清誉。” 祁铭逸坐于椅上,吊儿郎当的样子:“拍卖会后你声名远扬,连我爹也认识你。为防节外生枝,我只能委屈些。” “你委屈?!”他是有多自恋? 不对,他爹听说他带回一个女人,并没有很诧异,反而习以为常的样子。 “你是不是经常带女人回来?” 祁铭逸挑挑眉,并未否认。 这人貌似私生活有些混乱。 季雨寒瞬间戒备的看向他:“我可不想与你扯上关系。” 祁铭逸嫌弃的看了看她:“你这种姿色,我也未放在眼里。” “那好,一言为定,等风声一过,我就离开。” “随你。”祁铭逸耸耸肩,丝毫不在意。 正说着外面有敲门声,杀手应了:“进来。” 两个姑娘,衣着一黑一白,约莫二十来岁,上前来对着杀手行礼道:“主子!” 杀手点点头,转过头来指着季雨寒说道:“把她弄干净!” 两人点点头:“是!”上前来抓着季雨寒就往屋内走。 “诶,你们干嘛?”季雨寒惊呼,可两人却置若罔闻,一人提着她一支胳膊,进了屋。紧接着,她便被扔进了一个浴桶。 “那个,我自己洗就好?”季雨寒抱紧身子,沉进水里,只露出个头,可怜巴巴说。 两个姑娘对望了一眼,直接忽略了她的话。 “救命啊!”她在桶里狂叫。 沐浴完毕,季雨寒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女装。擦干头发后,披在肩上,出了房去。 杀手正坐于外面的椅上,悠闲地翘着腿喝茶,见她出来,脸上噙着笑:“人靠衣装,这话果真不假!” 黑白两个姑娘站到一旁:“主子,可要沐浴更衣?” 杀手站起身来:“也罢,我全身都是泥土!”两个姑娘走上前来,为他脱掉外衣。 咦,把她当作透明人吗?季雨寒索性到一旁坐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朝两姑娘说道:“以后你们负责伺候她,沐浴之事我自己来。” 季雨寒还没拒绝,黑衣姑娘已怒视了她一眼:“主子,我们只伺候你一人,其他人可没有这个资格!” “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杀手微怒的斥了一声。 黑衣姑娘没再说话,点了点头。她们叫他主子,而不是公子。 祁铭逸是闵家三公子,却不似一般公子哥那样,经商仕途,反而杀-人。 方才两个姑娘为她沐浴更衣时,黑姑娘极其高傲的憋了她一眼:“真不知主子怎么看上这么个丫头!” 白姑娘倒是极为淡定:“紫铭,主子的事不要过问!” 黑姑娘走至一旁打开衣柜,指着里面的数套衣服说道:“衣服都在这里,我可不会伺候你!” 季雨寒看了看衣柜,好多套衣服,连肚兜都齐全,衣物又刚好合身。 该不会也是那天在马车上量的吧?! 似乎早就知道她要离开啸风山庄来闵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