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甲显禄觉得自己最近的日子,简直过得无比舒心畅快。
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豁达的人。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的命,就是做个富贵散人,心里不能有大志向,越有志向死得越快,所以,他一不图天下,二不图权力,三不图上进。
其实,纳甲显禄也实在不明白,那些虚无的权力有什么好玩?他的长兄,倒是如愿获封世子做了国王,可是都四十好几了,一见到大明使团,还不是立刻怂得跟三孙子一样?前几日永乐大帝来了封不疼不痒的诏书,他大哥心里再不情愿,还不是得乖乖地还人还地还诰印?废了半天劲,才沾了旁边邻居那么丁点便宜,现在还得连本带息还回去。
真是好笑。
世人都笑他纳甲显禄荒唐疯癫,他却笑那些人根本看不穿。他并不是不懂佛法,他其实才是早就悟了。
他纳甲显禄,在这大城之地,逍遥自在,天不怕地不怕,想做什么做什么,谁也管不了他,他也不需要听命他人,这世上,难道还有人能比他更快活吗?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并非全无拘碍。
人生在世,不论身份地位多么尊贵,每个人总会有那么几件怕的想的,让人永远无法百分百的自由自在。就拿他来说吧,他一怕大哥生气,二怕他好不容易珍藏的古玩玉器有什么闪失,三怕他那个颇有出息的嫡子被人欺负。
他年少时荒唐不羁,没少得罪人,也闹出不少丑闻,受了不少弹劾。他的封地物产富饶,更惹了很多人的嫉妒眼红。要不是有大哥回护着,有亲王身份的加持,他和他的家人,早就不知道烂在哪块泥里了。
但他纳甲显禄又不傻,知道他长兄的底线是什么无非是一不能得罪大明,二不能让皇室门楣受辱,落人口实。
所以,他年轻时荒唐够了,这些年,为了帮嫡子挣个前途,他也开始尽量参与门面上的国事,努力往清贵散人的形象上靠拢。除了偶尔玩弄个把小厮与女人,他并无大错,绝对不会触动波罗摩納扎的底线。即便不慎,偶有过错,他也能想尽办法遮掩弥补。
比如,此次他一时精虫入脑,不慎拘押了个大明小娘子,但到底及时被那一泡尿浇醒了,并没有真的伤到人,将来若有人拿这出来说事,他混赖着不认便是了。那小娘子,连一根头发丝儿自己都没碰到,当然理直气壮了怎么,他爱才重义,请人吃顿饭喝顿酒不行吗?
至于那大明使臣诸葛云亭那么爱好清誉的一个人,必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那天的药他是怎么解的,保不齐就对刚救出去的小娘子直接下手了,嘿,倒便宜了他。
纳甲显禄觉得自己活得通透而明白只要他长兄波罗摩納扎享有万世基业,他便能享有无穷富贵。
其实那日纳甲显禄早上起来,也是混身惫耽的不得了为了避免那位大明副使诸葛大人怀疑,那壶里的酒,前一晚他也陪着喝了一杯。那酒本来就是为了晚上助兴准备的,药下得有点猛,反应自然大,大明小娘子没到手,他只好接连宠幸了一位妾侍和一名小厮才算消了火。
本来他早起心气不顺,但到了午后,来了个客人,竟然让他的火气全消了。
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文轩辕。
纳甲显禄不是不知道这文轩辕来历复杂若不复杂,这人怎么能给自己淘涣到那么多珍惜古玩?又怎么能跟大明使团里的杨家小娘子攀上关系?但是纳甲显禄并不在意文轩辕的身份背景,也懒得费心去调查。这些下等贱民,在南洋各国之间辗转,自然各有各的出处源头,他若是每个人都去操心,就不用干别的了。
再说这些人啊,在纳甲显禄眼中就如蜉蝣蝼蚁一般,便是经历再复杂黑暗,在暹罗也不敢得罪他。他们但凡敢有一丁点的不轨图谋,他都会秋后算账,叫他们加倍赔偿。
他只需要知道,这个文公子和他的镇海镖局,能为己所用就行了。
况且,这么多年了,多少次的古玩交易,这文公子言出必行,价格公道,从来没有爽约的事情发生过。骗人一时易,骗人一世,图什么呢?损人不利己,白开心?
今天听说那文轩辕求见,纳甲显禄本来是带着火气想将此人拒之门外的无非是昨天得罪了自己,今天来赔罪的,那么就让他在门前多跪一跪好了。这人也实在可恨,让什么人来送礼不好,搞了个那么招人疼的大明娘子,扮成了清俊小郎君,又弹的一手好琴,铮铮淙淙的每一声都像在撩拨他的心肝,惹得他心痒难耐。可这姑娘却偏偏是跟着大明使团来的人,根本得不了手,这不简直是要他的命嘛。
可是来通传的下人只说了一句话就打消了他这个拒不见客的念头:“文轩辕与杨廷疏公子求见……”
怎么,那小娘子竟然也来了?有趣有趣,她昨晚宁死不从,好不容易被大明使团的人给接了回去,此刻,竟然还敢来?这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被那文轩辕说动了,今天自动送上门来了?
他倒要看看这俩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纳甲显禄本来正在书房中擦拭一把宝剑,便懒懒地点头,说:“有请。”
那大明小娘子,今天仍然作了男装打扮,一进门来便行了个礼,不情不愿地说了句:亲王好。之后再也没吭过一声。
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冷着脸,不苟言笑地坐在椅子上,头扭向窗外,连看都不看纳甲显禄一眼。
可她越是这样,纳甲显禄心里越是痒的难受。
这一个下午的话都是文轩辕说的:
亲王殿下,我们今天特意来上门赔罪的。
这位杨公子,是托了关系,才随着大明使团来到暹罗的。他家里希望在这边找个生意伙伴开个买卖。因着我也是华人出身,又有镖局傍身,才入了杨公子的眼。杨公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昨日真的是个误会,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纳甲显禄哼了一声,瞟了一眼那坐在原处如冰雕一般的杨公子,阴阳怪气又懒懒散散地说:“既然是赔罪,就得有赔罪的样子啊。”
文轩辕听了这话,倒笑了。
纳甲显禄认识他也好多年了,知道这文公子任何时候作生意,都不卑不亢,今天也是如此,纳甲显禄倒不觉得奇怪。
文轩辕只是略略凑近来一点,以只他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亲王殿下,看来您心里是真的器重这位杨公子啊……”
纳甲显禄哧了一声。
他就不信文轩辕没看出这杨公子是个女儿身,这是成心跟自己装傻呢。
果然文轩辕又压低了声音,说:“亲王殿下如果真的喜欢,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