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饭,映寒自然被关进了卧房,纳甲显禄却并没有派人来帮她沐浴更衣。映寒顿时有了几分了悟只怕这人就是喜欢自己的男装扮相。
映寒想到这,立时将自己的发拆了,想想还不够,心中念头急转:她此次来拜访纳甲显禄,从来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既没有带匕首,身上也无簪钗。再说,她也不敢真地就伤了暹罗的权贵,那是后患无穷的下策。自残只怕也没有用,反而会刺激的对方狼性大发,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想要假装自己身上来了月信,又觉得纳甲显禄并非怜香惜玉之人,也不见得如此好骗。
想来想去,这人既然喜欢附庸风雅,那只能把自己弄的污秽不堪,让他心生厌恶,拖的一时是一时,陈三等人出去求援,总应该找的到人来解救自己的。
纳甲显禄果然沐浴更衣之后就来寻映寒了,他一推开房门,就见到这清秀美艳雌雄难辨的大明小娘子站在屋内,正转过身来看着他,宛如个俊俏小厮,双目含情一般微微一笑。
纳甲显禄心里立时酥了,抬腿便进了屋。待走近了两步,才看到那小娘子转过身来之后,手中拿着的竟然是纳甲显禄放在床下的夜壶。
下一秒,这小娘子已经坦然地,冷静地,微笑盈盈地,好整以暇地,将夜壶举到自己头顶,从上到下,慢慢地坚决地,把自己浇了个透湿。
屋子里立刻充满了难以明状的味道,与檀香的味道混合,令人几欲作呕。
纳甲显禄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那小腹中熊熊燃烧的火苗登时就被这味道和那夜壶里泼出来的液体给浇灭了……
云亭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亲王宅邸的。他本想拍门,却怕无人应门,竟然直接纵身翻越了宅邸的墙头,一落地便高声地说:“大明使团副使诸葛云亭求见风甲亲王!”
一边说,一边带着阿蛋一路往宅邸深处走过去。自然有宅邸亲兵前来拦阻,云亭和阿蛋毫不留情地一手一个地解决,他只求闹出动静,越大越好。
纳甲显禄的欲火被这一泡意料之外的尿给浇灭了,心中五味杂陈,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喧哗吵闹,一身火气无处发泄,立刻转身便走。
映寒见他离开,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混身的镇定自若却仿若被抽空了一般,慢慢萎顿在了地上。低下头,看着自己浑身的骚臭,闭了闭眼,竟然笑了。
她是一个在霁月散的香气中长大的姑娘,哪怕从泉州到西洋一路颠簸,都从来不曾有半日真地亏待自己,却不想有一日,为了一番事业,自己竟也能受得了这样的腌臢。
一身功夫有什么用呢?高洁自爱又有什么用呢?面对权势和情势,这一切,都如笑话一样。
好在,她放得下自己内心的骄傲,低到泥土之中又如何呢?玄渊和段澄,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吗?人世艰难,对别人狠,对自己岂不是要更狠才行?昔日韩信若不受胯下之辱,又哪里来的后日萧何月下追?
经此一劫,只怕日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她了。
纳甲显禄自然是认识云亭的,这几个月屡次与大明使团宴请会面,这人风姿独特,要想不记住他,实在有些难每次歌舞放纵酒酣耳热,其他的官员都会半推半就顺水推舟,唯独此人,总在宴会变得靡艳之前就起身离开。大明使团管理松散,官员来自各个部署,去国万里,回了大明也许彼此几年都不会再碰面,做什么事,全凭一心,这诸葛云亭在这种氛围中,还能洁身自好爱护名誉到了这个地步,他早已经在暹罗宫廷里出了名。
此时见到云亭霁月清风一般站在院子正中间的时候,纳甲显禄心里便立刻沉了。此人深夜造访,都不等人通传便硬闯,只能有一个目的。看来自己关在房里的那个大明小娘子的来历并不简单,只怕今天自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纳甲显禄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人在大明使团官阶仅次于杨敏,若被他抓到把柄,他再不肯善罢甘休,定然后患无穷。
必须得拖此人下水。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坏了他清誉,让他投鼠忌器,不齿对其他人谈及今晚所见才行。
云亭见纳甲显禄这么快便跑了出来,松了一口气,恭敬地行礼,朗声地说:“风甲亲王,诸葛悠碣深夜打扰,是因为我们使团中有一名随行的大明姑苏杨家公子今日来到贵府办事,逾时未归。他的亲随回来说,因为亲王好客识才,一心想与杨公子秉烛夜谈,多多亲近,所以将他留宿府中了。只是,此人说起来,也算杨敏大人的宗亲之子,年未及冠,涉世未深,正使大人他心中着急,特意着我前来接人。不知现下,这杨公子人在何处?”
纳甲显禄反应也是很快,呵呵一笑,说:“真是,如此小事,竟然还劳动的副使大人亲自前来。您说的那位杨公子下午确实为了生意来拜访过我,离开前突然身体略感不适,想是天气炎热中了暑,我便留他在府内休息片刻,本也要派人送回去的。既然大人来接他,我便着人请他出来……只是,他刚才难过的厉害,上吐下泻,一身腌臢,不如大人略坐片刻,我请人帮他收拾收拾,再带大人去见他。我对诸葛大人的才学也是非常倾慕,好不容易有此机会,咱们对饮几杯,清谈几句,如何?”
云亭心中一滞一身腌臢?难道映寒已经被这人强辱了不成?这么一想,脸上都不禁变了颜色,心中发急。他不知道杨敏得了消息要花多少时间找人协同帮忙,夜长梦多,说不得,此刻刀山火海都得硬闯,更何况只是喝几杯酒?想来这纳甲显禄便是再胆大包天,也断然不敢害一名大明官员的性命。
想到这,便微微一笑,说:“甚好,只是,杨敏大人还在等下官回去复命,清谈还得改日了。杨公子的换洗衣物都在国馆,就不用在此耽搁了,还是我带他回去好好诊治更为妥当。杨公子叨扰了这大半日,云亭又深夜硬闯王府,实在得罪亲王了,便自饮三杯,全当向亲王赔罪。”
曼娑一边将他们三人往后院带,一边听映寒和阿蛋粗说经过。听到此处,突然顿住了身子,伸手去摸云亭的手腕。脉象纷乱,蹦跳如鼓,不由得脸都白了。
此时三人已经来到了客房门前,曼娑推开门,阿蛋扶着云亭往里走,映寒也要跟着进去,却被曼娑一下子拦在了门口。
映寒愕然地抬头去看曼娑。
曼娑声音低微,但脸色却分外严肃,盯着映寒的双眼,说:“你知道诸葛大人出了什么事吗?”
映寒神色清明地点点头:“纳甲显禄应该是在酒里下了药。云亭哥哥离开王府时,人还是清醒的好好的。可是走出来不大功夫,他便咬着牙,脸色越来越苍白,像是在强忍着极大的苦楚。姐姐,说不得,得赶紧让阿蛋去找大夫。”
曼娑抬眼看了一下四周说:“妹妹。”
映寒见她有话要说,便侧耳去听,但曼娑却停了好久,都没说话。
映寒狐疑地看她,轻声说:“姐姐,怎么了?”
曼娑终于咬了咬嘴唇,缓缓地说:“妹妹,诸葛大人今天确实被下了药,只是解这毒,不需要大夫,只需要女人。”
这轻轻的一句话,如霹雳夹裹着朔雪,吹得映寒的头立时都懵了,直如被冻住了一般,死死瞪着曼娑,浑身打颤,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刚才一直冷静的眼里渐渐显出了慌张和纠结。
曼娑见她如此,却没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了严厉,再慢慢地说:“妹妹,今日你进不进这个门,由你自己决定。姐姐并不会拦你。只是,你想清楚,你今日进了这个门,若他真地丧失了神志,控制不了自己,会发生什么事,你应对得了吗?要付出什么?结果又会如何?”
映寒的手慢慢攀上自己的前胸,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领,半晌才发现,自己抓着的,竟然是云亭的长衫。她手指颤抖,却僵死了,怎么都松不开,脚下如同被钉在地面上一般,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曼娑抬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映寒都忘了自己混身肮脏,躲都没躲,只哀求地看着曼娑,嘴唇翕动着,仿佛想说什么,半晌才发出一丝轻微的声音:“姐姐,可我……我……我……我得救他,他是为了我,为了我……他若失了神志……我……”然而终于一时气短,竟然说不完这句话,只能紧紧地闭上了眼,狠狠地转过了头去。
曼娑慢慢地,温暖地笑了:“妹妹,你做不到,是不是?若让你背叛玄渊,简直比让你经历千刀万剐,坠入阿鼻地狱还痛苦,是不是?”
映寒倏然睁大眼。
阿蛋这时从屋里出来了,曼娑转身看着阿蛋,镇定自若地说:“阿蛋,你去后面,把我的粗使婆子叫起来,叫她烧水,很多水。一半拿去浴房,让映寒妹妹洗个澡。一半拎来此处,我与诸葛大人解毒要用。”
说完,曼娑回过身来,手上将映寒轻轻一推,向着她轻柔地,谅解地一笑,自己却后退了一步,隐入了房中,整个人立时就被屋内浓重的黑暗吞没了。
下一刻,房门轻掩。
映寒混身颤抖地看着那关上的房门,仿佛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终于扭转了方向,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