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上京已经连着下了几场小雨,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湿润泥土和花草的味道。锦衣卫来到宁远侯府的时候,赵倩阁正手持花锄,在院内花圃中为牡丹花培土。 因怕伤及花根,她培土的动作柔和而细致,面容和蔼,半点不似从前那个心狠手辣的赵家大小姐。 “赵大小姐,请吧。”锦衣卫现任的指挥使嘴里唤她一声小姐,语气里却半点敬意也无。 赵倩阁放下手里的花锄头,一句话也未说,跟着一众锦衣卫出了赵府。 三年后,新帝迎娶守孝期满三年的杨芷蘅为皇后。当整个上京都沉浸在迎来国母的喜悦之中,又有谁会知道城郊一处阴暗潮湿的院子里,赵倩阁的面前被呈上了三样东西,白绫、鸩酒、短匕。 “圣上仁慈,留你一个全尸,赵姑娘自己选一个罢。”为首的公公面无表情地说完,挥手示意身后的三个小宫女将东西送到赵倩阁的跟前。 赵倩阁没有片刻的犹豫,端起鸩酒一饮而尽,临死之前,她还在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上周显睿,为什么会对杨芷蘅恨之入骨,她更不明白,为什么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子力量在操纵着她的思想和言行。 弥留之际,她看到的是面容苍老的爹爹娘亲、身体憔悴的兄长,忠心侍奉她的小丫鬟松枝,甚至于她亲手打理的那盆牡丹花,独独没有周显睿,她忽然明白,她其实是不喜欢他的。 闭上眼的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茫茫的白雾,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片刻之后出现一道白光,随后又是一阵鬼哭狼嚎般风声在耳边回荡,赵倩阁的魂魄飘离肉体,往那白雾间的白光处飘去。 也不知飘了多久,风声才堪堪止住,一个个她并不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赵倩阁脑子有病吧,恶毒女配早该死了。” “这bug有点大啊,周显睿不就是扶了险些跌倒的赵倩阁一下,至于就爱上吗?还爱的死要活的,简直奇葩。” “哎呀,其实赵倩阁也不是很坏,都是她身边的雪盏给教唆坏的。” “没有人心疼周显御小哥哥吗?我觉得他很好啊,女主那种白莲花才配不上,如果赵倩阁不那么坏的话,我倒是支持他俩在一起。” “总感觉作者大大让赵倩阁爱上周显睿有些牵强附会,也许是为了助攻男女主吧,不过文笔还是很好的,希望大大的下一本书更好。” “赵倩阁终于狗带了,完结,撒花。” “希望赵倩阁重生去告诉周显御不要爱上白莲花女主。” …… 铺天盖地的书评袭来,赵倩阁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这简直像极了自己在看话本子的时候会发出的感慨,当看到不停作死的女性角色时,也会暗暗骂一句某某是不是有病,某某怎么还不死,某某怎么怎么…… 原来自己不过是某个作者笔下的一个恶毒女配角,这一切的一切事都不过是为了剧情服务罢了。 难怪自己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陌生,好似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自己,这些都不是错觉,是真实存在的,究其根本是作者在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绝望、愤恨、失意、不甘……几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赵倩阁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写这本话本的,你给我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正这样想着,忽的又是一阵狂风大作,不同于刚才的风,她竟有些闲不住脚跟,整个身子直接被那股巨大的风往白光处带,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她根本睁不开眼,到达一处较高的地方后,身子又开始急剧地往下坠落…… “姑娘午睡醒了,怎的出了这么多汗,可是魇着了?”雪盏一面说,一面吩咐松枝去外头打一盆热水进来。 赵倩阁盯着眼前的雪盏看了许久,瞧着竟比自己被锦衣卫抓走的时候还要水嫩三分。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死了吗?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将心一横,伸手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痛,火辣辣的痛,看来这不是梦。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雪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讶看她,疑惑问道。 赵倩阁直接忽视了她的问题,转头四下打量了屋里的布置,一派小女儿家的温馨甜美风,同黑化后的自己房屋布置完全不一样,这么说来,现下应该是在自己还未及笄之前。将视线定格在高几上那盆名为玉楼春的牡丹花上,淡淡问:“今日,是哪年哪月哪日?” 雪盏虽不明白她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略思忖一会儿后还是皱着眉答了,“圣安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啊。今日是英国公府老太君的六十大寿,姑娘难道忘了?” 圣安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英国公府老太君六十生辰宴上,那不就是她第一次莫名其妙因为作者和剧情需要对周显睿动心的那一天吗? 赵倩阁揉揉有些发痛的额头,掀开被子穿了绣鞋下床,对着雪盏语气平平地说道:“替我寻一套淡黄色的袄裙出来。” 雪盏愣在那儿没动,只是缓缓开口说道:“可是姑娘早间穿的是红色的衣裙啊。姑娘肤如凝脂,婢子觉着还是穿红色的衣服更衬些。” 从前怎么没发现,身边这个小丫头其实是敢不听自己的话,敢替自己做论断的。“今儿是英国公府老太君六十大寿的日子,我穿的符合规矩礼仪就是,何必那么穿戴的那么花枝招展,白白惹人口舌,落人口实。” 雪盏闻听此言,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她怎的今日睡了一觉,整个人都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她明明很听自己的话的。 “是,姑娘。”说完转身去衣柜里取了一条鹅黄色百褶如意月裙出来。 松枝打了热水进来,雪盏正在替赵倩阁穿衣,松枝待她穿衣完毕后,恭敬问道:“姑娘可要洗把脸?” “嗯。”赵倩阁轻轻应了一声,走到水盆自个儿拿起帕子洗脸。 “姑娘今儿梳什么发髻?还是云顶髻吗?”雪盏将她引到梳妆台前,取了那雕花檀木梳子出来。 赵倩阁仔细端详着铜镜中五官分明的脸,淡淡说道:“不必那样复杂的,灵蛇髻就好。” 若是这一世没有写这话本子的人和剧情的操纵,那么自己的一生会不会是截然不同的呢?要想知道这个答案,还得先看看自己是否还是会受上一世既定情节的影响。 约莫两刻钟后,雪盏与松枝两个才堪堪将她的发髻梳好了。雪盏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打开,取出一支十分华贵的累丝双鸾衔寿果赤金步摇含笑说道:“姑娘就戴这支步摇吧。” 很好,都开始替自己作决定了,而且戴了这样的簪子,可不是要让人觉得自己这个宁远侯府嫡长女铺张浪费、喧宾夺主?赵倩阁微敛了敛神,挥挥手正色道:“今儿是去参加寿礼,又不是去选什么美,穿戴成这样像什么话?” 雪盏听出她话里带有些许责备的意味,不由得心下一紧,忙将头低了下去,跟在轻声说道:“姑娘说的是,是婢子欠考虑了。” 赵倩阁往那首饰盒里看了看,忆起被周显睿囚禁在阴暗潮湿的小黑屋的那段日子,她都是蓬头垢面的,每日吃穿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金银首饰,华服锦衣。 眼眶不觉微微湿润,能再次见到阳光,呼吸到新鲜空气,坐在自己的闺房里对着铜镜梳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如果这是梦,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可是转念想想三年后的事情,她当然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就这簪这支吧。”赵倩阁低声呢喃一声,自个儿将那宝蓝点翠珠钗往发髻上簪了。 “姑娘,大爷回来了,已经过了垂花门,这会子往太太屋里去了,姑娘可要过去太太屋里。”茯苓打了帘子来报,满脸笑意。 是了是了,记忆中上一世兄长也是这一日赶回来的。赵倩阁登时喜上眉梢,忙站起了身子,眉眼弯弯,笑说:“当然要去。” 一行人来至上房,沈氏正同赵旭弘相对而坐说着话,赵倩阁忙上前屈膝行了一礼,“见过母亲,兄长。兄长在外几个月,身体可还安康?” 赵旭弘朝她微微一笑, “一切都好,蓁蓁放心。几月不见,蓁蓁似又高了些,也更漂亮出挑了。” 沈氏看着眼前一双儿女,面上的笑意更深,她挥手示意赵倩阁往她身边坐下,“蓁蓁快过来坐下,别站着了。” 赵倩阁依言往沈氏身边坐下,赵旭弘才又说道:“我外出游学,走了不少地方,发现升州的紫罗锦不错,就带了几匹回来,娘亲和蓁蓁看看喜不喜欢。”说着命人将那颜色不一,质地上好的布匹呈了上来。 赵倩阁微微垂着眸,一双素手轻轻抚上织花锦缎,声音清脆,“质地柔软,上头的织花也织的生动,最主要的是清新雅致,不似上京的锦缎,虽然好看,却到底繁复张扬了一些。” 沈氏将视线从各色布匹上移到赵倩阁身上,含笑附和道:“蓁蓁喜欢就好,明儿就叫针线房的婆子替你新做两身衣裳罢。” 赵倩阁笑着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