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的脸是说变就变的,方才还一片晴朗烈日灼灼,这一刻就披上了一层灰衣,天色骤变浮云涌动,落下硕大雨珠,一场暴雨而至。 李素秋是毫无预防的,给了铜板后匆匆下车,即便车夫将她送到有遮挡的门口,下车跑上门前的阶层,双肩处淋湿了一片。 中秋暴雨夹杂着寒气逼人,李素秋的肤色霎时透着莹白素净,她抬动双手拍响门扉,由于暴雨声势浩大,她不得不使劲拍打,怕门府里的人听不见。 本来是懒得动口叫嚷,可是拍得手心发疼了也无人来开门,只得放弃,抱着双臂给自己搓了些暖意上身。 “二哥!二哥开门!” 不知是叫了多少遍,终于听到门内哐哐而动的声响。在敞开门的一刹那,李素秋笑逐颜开,欣喜之情不言而喻。 来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最亲近的二哥李学磊。 眼前丰神俊朗的男人,眼皮耷拉含着懈怠,嘴边懒懒的挂着笑,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 “我府里的下人太懒了,门都快被震破了也不出来开门,还要我这个主人家亲自来。” “夸张。” 李学磊完全笑开,心情大好。 “不好意思啊,雨声太大,让我家大妹费嗓了。” 伸手将李素秋迎了进来,注意到她全身带着湿气,再端详着她那张脸皮。 “到屋里得弄碗姜汤驱驱寒,否则你这身子骨受了寒可如何是好啊!” 李素秋闻言低头笑着,没说什么,好久不见一切如旧。 “你怎么来了?” 一番不着调的寒暄,李学磊转而正经问道。 他出来开门没带伞,李素秋跟着他沿两边一侧的廊庭避雨而行,四处环望,视野宽阔,府邸装修甚为气派!就是砖瓦梁柱看起来有些年头,前些年她就了解到这座府邸是李学磊买下的旧府。 至于怎么会来?说来可就话长了。 直到李素秋换下鹅黄衫,用新貌面人,也没有告诉李学磊来此的缘由。拖着沾了雨雾湿沉的衣裙,当换下的鹅黄裳被府上丫鬟抱走时,她心中蓦地一阵明朗。 带着这样的心情,冷不丁地开口。 “我成亲了。” 李学磊坐在桌下,富有闲情地品茶,闻言掀起茶盖的动作一顿。 “什么?” “也是太仓镇的门户,昨夜入的门,今天一个不高兴,就跑你这儿来了。” 李素秋轻描淡写的说着,她原想回家来着,可路行到一半想到才刚新婚就往娘家跑,终是不妥。怕父母联想到不好的方面,也不想让他们担忧,知道李学磊也在太仓镇,于是半路回头往他这儿投奔。 李学磊还没从她已经成亲的事缓过劲来,放下茶盏起身,及其不满。 “当年把你卖给牙婆子也是,如今把你嫁人了也是,这么重要的大事,一点都不让我知道!等到木已成舟才知道,这我就他娘的成了外面的人了!” 李素秋淡定的看着他,目光里明晃晃写着:你可不就是在外面的人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我最亲的人,最敬重的妹妹,你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少能得了我?我连你的婚礼都没能参加…咱爹跟我闹归闹,可在这事上做得太不仁道了。” 他又是痛苦又是遗憾,也不知是针对李素秋还是针对李父。 李学磊跟李父关系闹僵也不是一日两日,归根究底就是他娶了青楼女子。 “这有什么的,你娶红莲时,我不也没参加婚礼?” “这之间性质不同。” 李素秋挑眉,似在说:有什么不同? 李学磊瞪了她一眼,心下泄气:“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决定不跟她继续纠缠此事。 “新婚夫君人品如何?待你如何?” 陆昭英这人不管是人品还是待人都是根好苗子,但那又怎样?始终不属于自己,也就不关她的事,李素秋抿了抿唇不想说什么。 这反应看到李学磊眼里,以为是那新婚夫君不好,不大满意的拧起浓眉:“这就是你跑到我这里的原因?” “你告诉我,那混蛋怎么对待你的,二哥就算是抄家抄底的也要替你出头,找他算账!” …… “怎么不说话?” 李素秋微有不耐,怎么感觉有点烦。 “不管了,我这就去找他!” 李学磊抡起两袖,着急地从厅堂冲出去又冲回来,一时不知从哪步着手:“你还没告诉我,那厮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李素秋终于没好气的说:“不是你想得那回事。” 李学磊愣了愣,这才松下一口气,为自己冲动的行为感到好笑。 “不是就好,看你沉默寡言的样子多半是不想说,我也不强求。只是你既新婚,就冒然跑我这儿来,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是我不要他的。” 一句话简明扼要,分明不愿多说。 李学磊顿时瞠目结舌。深刻了解她的性子,也不在此事上纠缠,如不是在意,他也是懒得多问的,是着急过头了才跟老头子一样忍不住多唠叨几句,少不得惹她厌烦。换上一副笑脸,瞥了一眼桌面,漫不经心的对她说:“姜汤端来好一会了,赶紧喝了吧。” 虽然对于李素秋成亲一事不知情感到不满,但更多的是她能够出嫁而感到的欣慰;只是弄出一些幺蛾子,他得想办法摆平才是,经过一番交谈,他大概也知道,新婚出逃,多半是她自身的原因。 他太知道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大妹。 就像当年他赚了钱要将李素秋从刺史府赎出来,她不肯,是在刺史府有心仪的人。 李学磊不过问,李素秋觉得他挺识相,也省下一颗心,逍遥舒服的作起了客。 “红莲呢?” 他瞪她。 “那是你嫂子。” “嫂子怎么了?不能叫她红莲?可别忘了咱阿爹还没承认这个媳妇呢。” 对此,李学磊容不得她调侃,难得露出郁闷神色:“连你也不认这个嫂子?” “二哥喜欢,我当然得认。可是我不明白红莲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你舍得跟阿爹断绝关系?” “是爹固执,要跟我断绝关系,我有什么办法?” 李素秋叹气,无奈。 “二哥真不介意红莲是青楼出身?” 他冷笑。 “如果当初阿爹阿娘要是将你卖入青楼,你有办法?” 没办法,年纪小小的能有什么办法,要怪就怪父母太狠心了。青楼出身纯属无奈,怪不得红莲,她看了看李学磊,这说法她是服气的。 李学磊刚成年那会,也曾受过父母之命,娶过一门发妻,可惜先二嫂福薄,诞下夭儿不说,就连自身也吃消不下,随着夭儿诞出,自个儿也撒手人寰而去。 李学磊那阵子很是消沉。 待重新振作,他收拾包袱跑到太仓镇去闯荡,见过世面经过波折,跑过大月王朝多处繁华地带,慢慢地人生丰富了,财产丰富了,艳福也跟着接踵而来,每逢到年关的时候,他都会跑到江州和李素秋叙旧,少不得要搬出他的情史闯荡来史讲,出门风光体面,很难再见他有过消沉的样子。 久而久之,他倒像是忘了娶过妻,也忘了先二嫂。 名副其实的过起风流的日子,也收了几位姨太太放在旧府后宅,李素秋一直以来对他的风流韵事深深感到不齿,也明白他受过打击,可能不会再娶妻,哪曾想为了红莲,他会有再次专情的时候。 后宅的姨太太早就被他遣散了,如今的旧府之中,只有红莲一个女主人。 能把李学磊治下,李素秋是不敢轻看红莲的。 不过红莲因为出身而不被认可,就忍不住要让人同情:“二哥虽然把宠爱都给了红莲,可如果我是红莲,得不到夫君爹娘的接纳,心里总是缺块什么。 “可她从来不说这些。” 仿佛是在告诉李素秋:她就是这样的红莲,从不诉苦吐露委屈,让人放心又心疼。 谈心间,当事人红莲端着食盒出现在门外,远远地,就能瞧见千娇百媚的笑,在阳光下走来显得熠熠发光。 红莲将一盘糕点摆在桌面,投足举手间透着一股成熟知性的风韵,让人油然生出的依赖感,她拿出小碟子,夹起一块糕点端给了李素秋: “大姑子别来无恙,这点心入口即化,你尝尝看。” 李素秋见过红莲一次,就在这旧府的观月楼池畔。就在今年乞巧节,小妹及笄成年,她请假回乡给小妹过成年礼,回江州时李母做了些喜饼,就背着李父让她顺道给李学磊送些喜饼过来。 那时下人放她进旧府,李学磊在观月楼池畔等候她的到来。 秋波泛泛,微风吹拂。 李学磊一边脸还留有淡淡红印,显然是压到东西,是刚睡醒不久的印证,拂着清风整体看去精神爽朗,清醒濡染。李素秋没怎么往心里深想,按照李母吩咐将喜饼递给他。 寻常的寒暄了两句,就听到女人的声音。 “这位姑娘是?” 青翠低沉的嗓音,敲进人心。李素秋猛一回头就见到一位娇艳欲滴,唇红肤白,白里透着红,盈盈而握的身段,风情万种的女子。 她眸光里的柔情似要掐出水来。 这样的眸光,她见过,就跟王氏和张大人恩爱缠绵过后的眸光是一样的。 看来她的到来打扰到他们了。 李素秋看了红莲一眼,就匆匆告别。 后来李学磊书信跟她提起过,那次她的反应给红莲蒙上一层阴影,以为是不待见她。 这次红莲明里暗里对李素秋这个大姑子存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一直到中午用膳,红莲颇热心频繁的给她夹菜,介绍菜色,惹得只能旁观的李学磊一脸醋意。渐渐地有所接触,红莲身上散发着一股魅力,在吸引李素秋,让人越发想要亲近。 李素秋大抵理解二哥为什么会喜欢红莲了。 暴雨忽而停忽而至,雨势随之渐小,直到黄昏时幕,才完全放晴下来。 地面四处留下雨后的坑坑洼洼,观月楼池塘有呱叫声,听起来好像从远处传来,伴随着这个声音,李素秋从昏光中转醒,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薰炉中的一缕香烟袅袅,周围虚弱的晃着一点烛光。 她翻了翻身,身上有一张薄被在滑动,转动眼睛认出这是在观月楼的阁楼中,睡在一张美人榻上。 迷迷蒙蒙地,昏光中的阁楼很静,静到让她感到孤寂。 好像是被人抛弃了。 就像很小的时候,午睡到暮至,醒来却见不到爹娘在身边,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剩下她一个人的感觉。 长大后就很少有这种感觉了。 午饭过后她就和兄嫂谈笑、下棋,度过舒适悠闲的温馨午后,之所以突然会有这种强烈的孤独感,大概是还没从中缓过劲来。 李素秋迷迷糊糊之中很怀念午后和兄嫂相处的温馨,现在一觉睡醒了,都已成为过去。 心生无趣之感。 她意识清醒过来,恹恹地起身下榻趿上鞋只,发丝松散的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