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瑾瑄吓了一大跳,忙吩咐侍从替钟离挚止血包扎,又请府医来瞧。 府医开方的工夫,钟离挚发现他脸色苍白,便歉疚道:“叫姐夫受惊,实在不好意思。” 他揉着额角,面露倦怠,“不干你的事,近来睡不踏实,所以总没精神。”说完又轻咳了两声。 钟离挚饱含关切,“虽说已季春时节,然宁夏府气候偏冷,姐夫要格外保重,正好府医在,不如请她把把脉。” “我并无大碍,无需烦劳。”他明白得的是心病,自打圆房后同钟离珝愈发如胶似漆,每每要送密折,都寝食难安,可若不送,小殷氏又性命难保。 郑氏瞅见他递来的眼神,找借口告退。 天梁殿内,钟离霆闻得郑氏出府,笔锋微滞,“知道了,下去吧。” 钟离珝察言观色,心里有些吃不准,待殿内再无旁人,便替承瑾瑄轻声辩解,“祖母别怪郡君,他也是...身不由己。” “放心,我还没老糊涂呢。”钟离霆呷了口明前龙井,“以当今之心性,若不利用皇贵太君要挟他反倒奇怪,既然密折里的话都是咱们想传进宫的,索性由着他。”说完拾起份奏报,“达延汗最近不断蚕食鞑靼各部,喀喇沁部、阿速部、永谢布部都来信求援。” 钟离珝躬身请命,“孙女愿领五千精兵前往。” “还是让傅有德去吧,你圆房不久,怎好令你小妻夫分离。听说郡君圆房次日就在胸口烙上了你的名字,可见对你情深义重,你得加把劲儿,争取早点给咱们钟离家开枝散叶。” “祖母!”她涨红了脸,赶紧打岔,“达延汗大败,绝不会善罢甘休,孙女昨儿还跟冯老将军商议,抽调大同府兵力,在边镇严加防守。” 钟离霆沉吟着摇头,“达延汗不会这么快卷土重来,大同府乃咱们与凤都的屏障,非万不得已不可妄动。” “话虽如此,但陛下没有虎符,奈何不了咱们。”当年先帝将虎符藏匿起来,以致承珺煜登基数年都无法调动宁夏府与大同府的兵力,“以孙女之见,若无完全把握,陛下不敢轻举妄动。” “我担心的并非当今,而是那孽障。”钟离霆眉头紧皱,负手在殿内踱步,“那些江湖人把她劫走,绝非救她性命那么简单。” “您已宣布她病故,对钟离军来说,她不再有丝毫威胁。”拜堂成亲当日乍闻钟离灏死讯,她悲痛万分,回宁夏府后得知钟离灏所作所为,不禁又深为痛心,“我钟离氏绝无那等不孝不义之辈,孙女已发誓与她恩断义绝,若她再图谋不轨,绝不姑息!” 钟离霆不胜唏嘘,“好孩子,你能深明大义,我十分欣慰。要说起来,原是我对不起她,我曾想过倾尽余生补偿,却未料她执念甚深,终究走上这不归路。你以为她所图谋的仅仅是武成王府与钟离军吗?难道你就没想过,她明知实力悬殊,为何还要铤而走险?” 这话令她心头发紧,“孙、孙女并非没想过,而、而是不敢想。”默了片刻,又重重叹息,“若真如祖母揣测那般,恐怕会天下大乱,我宁夏府也再不得安稳。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查明她的下落,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已派出那么多暗探,却没有半点消息,看来还得拜托天工阁,只是不知她们又会开出何等条件。”事已至此,钟离霆无可奈何,“罢了,只要我武成王府力所能及,尽管答应便是。待我修书一封,你让小挚执天工令尽快与他师傅联络吧。” 钟离珝去寻钟离挚之时,花无心所率领的商队正被重明卫包围得水泄不通。 队众纷纷叫嚷,“我们又没犯王法,凭什么搜查我们?” 魏婕官威十足,“都给本官闭嘴!胆敢阻扰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就听风七七高声断喝,“住手!” 魏婕见风七七驱马而来,忙不迭凑上去,“大人,这些人甚是可疑......” 风七七未容她讲完,已狠狠抽了她一马鞭,疾言厉色地斥骂,“滚!” 她当众闹了个没脸,忍气吞声闪身在侧。 风七七翻身下马,疾步走到花无心跟前施礼,“手下人不认识花老板,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花无心神情严肃,语气冷淡,“敢问风同知因何如此兴师动众?” 风七七强压内心焦躁再度陪笑,“有名逃犯劫持教坊司罪奴跳崖逃窜,未知花老板刚才有无发现可疑之人?” 花无心摇头,“我们才到河边饮马,未曾见过可疑之人。同知大人不信尽管搜查,若搜出逃犯,愿与其同罪。” 风七七本就有愧,听了这话更加汗颜,“花老板的为人本官还信不过吗?”说着抚摸马匹鬃毛,压低声音,“我若记得不错,你应该还要过些时日才会离京。” “我并不想走,但池盟主传信,耽搁不得。” “既如此赶路要紧,本官不便叨扰。” 花无心好整以暇地追问,“真的不搜?” 风七七抱腕拱手,“烦劳花老板替本官问候大长郡君与池盟主,恕不远送。” 花无心上马走了几步,回头朗声道:“风同知,此处山高势险,水流湍急,若真有人从高崖坠落,又不识水性,断无生还可能。” 话未讲完,就见有校尉来报,“大人,河中发现只绣鞋,经查问盛氏,正是薛文梅的。” 风七七神情阴郁,咬牙切齿,“下令所有人沿河岸打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直至夜幕降临仍搜寻无果,魏婕饥肠辘辘,硬着头皮凑到风七七身旁,“大人,向仁与薛氏皆不识水性,尸体怕早被急流冲走了,不如咱们回城吧?” 风七七砰得揪住她衣领,横眉立目,“都怪你出的馊主意!没抓到向仁,又弄丢了薛氏,竟还觍着脸让本官回城!”说罢抡起拳头一通猛砸,直打得她龇牙咧嘴,又咆哮道:“传令下去,找不到向仁与薛氏,谁都不许回去!” 当晚,承玹珅刚请阴无忌落座于长春仙馆内,李羡便匆匆来报,“王主,风七七仍未死心,连夜调集大批校尉前去打捞尸体。” 阴无忌嗤笑,“也难怪,不把动静闹大些,她没法儿同俪王交待。” 李羡揶揄道:“她的确没法交待,所以一气之下将魏婕打了个半死。” “哦?”承玹珅与阴无忌相视而笑,随即吩咐,“你去取两千两银子,命孙禹转交魏婕,就说本王知她受了委屈,日后定加倍补偿。”早在玹铮下狱时,魏婕便受孙禹蛊惑投靠了自己,否则今日之局也不能如此顺利。 待屏退李羡后,她不放心地追问,“长老能确定薛文梅死了吗?” “薛氏挨了一刀,又不识水性,必死无疑。” “长老都从他嘴里问出了什么?”见阴无忌笑而不语,她亲手奉上杯盏,“本王好奇得很,长老就别卖关子了。” 阴无忌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王主可知先帝留给陛下的难题吗?” 她叹了口气,“知道,先帝藏匿虎符,以致漠北大军无法调动,这些年武成王拥兵自重,始终是母皇心腹大患。” 阴无忌煞有介事,“当年先帝无力保管虎符,所以动用天工令,请来了天工使。” 她惊诧不已,“你是说...虎符藏在天工阁?” “准确的说是藏在天工阁凤麟州的天地日月匣内。” “天地日月匣?” “对,那是种特制密匣,共有九九八十一道机关,乃天工阁传世之宝,必须集齐天、地、日、月四把密钥同时开启,否则开启密匣之人必中暗器而死。” 她倒吸了口凉气,“那么厉害?”说着又琢磨道:“本王听闻天工阁幽秘难寻,先帝是如何找到她们的?” “这点就不得而知,天工令每隔三年会在江湖上出现,凡获得天工令者均可向天工阁求援,天工使会根据事情的难易,提出相应的条件。” “通常会是何等条件?” “并无一定之规,或许是用某件东西交换,或许是替天工阁做事,亦或许是要说段不为人知的隐秘。虎符关系到景齊国本,想必代价不菲。” “天工阁开出的条件需立即兑现吗?” “不用,何时兑现,由何人兑现都由天工阁决定,有的几天,有的几年,还有的甚至二、三十载。” “不能用银两抵债吗?” 阴无忌摇头轻笑,“天工阁若肯收银子,陛下早拿到虎符了,先不论到底有何条件,当务之急是集齐四把密钥,否则即便强行掠取,也打不开密匣。去年二月废后慕氏之死便与密钥有关,陛下前往楞伽庵则是为了另外一把钥匙,那两把钥匙应该就是日钥和月钥。” 她狐疑地打量阴无忌,“说了半天,密钥与薛文梅有何关系?” “关系极大,当年先帝派人去教坊司见他,就是为安置地钥,据他供认,地钥如今就在八门金 .锁阵中。” 她难以置信,“薛扇滢早被正法,上哪儿去找布阵之人?” “王主莫小瞧了天下的英雌豪杰,薛扇滢还有存世弟子,正是那人见过薛文梅后带着阵图与地钥秘密离开了凤都。” “她将八门金 .锁阵摆在何处?” 阴无忌凑近她低语了两句,随后怂恿道:“此乃天赐良机,王主若能破阵,并将地钥献给陛下,太女之位唾手可得。” “话虽如此,但谈何容易?”她此时有些后悔让阴无忌除掉薛文梅,“若留着薛氏,或许破阵会轻松些。” 阴无忌并不赞同,“我采用非常手段才令他招供,他若神志清明,绝不会屈从。留他必生后患,王主位高权重,贤名远播,只要肯花重金,总有能人异士替您效劳。”见她仍面露难色,便以退为进,“据我猜测,俪王手中极有可能握着日钥,就等时机成熟拿出来邀功。王主若不能早作决断,恐要屈居人下了。” 她闻言立刻打定主意,“请长老转告阁主,多谢她连番美意,此事本王自有安排,届时还望她施以援手。” “您放心,隐月阁既与您结盟,定会鼎力相助,不过也请您信守承诺。” 她信誓旦旦,“只要助本王登九五之尊,隐月阁主必能称霸武林,决不食言!” 阴无忌勾起邪魅笑容,“先前跟您提过的那百名处子......?” “早就预备下了,明早会与长老一并启程。” 湖光春月两相和,水面无风镜未磨。 船停在渡口,玹铮立在船头,仰望夜空的残月,想起与孤鸾的点点滴滴,分外惆怅。 阳儿,你究竟去了何处?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我不在你身边,你务必珍重。我发誓定会帮你找到情毒解药,替你报仇! 正想着,双肩忽一沉,便回头厉声喝问,“谁!” 小郎被吓得倒退了数步,披风掉在地上也不敢捡,支吾道:“大、大官人见您站、站了许久,怕、怕您着凉,所、所以派奴才来......” 她认出是慈氏的贴身侍从,眉目渐缓,弯腰将披风拾起,“有劳,替本王谢谢慈大官人。” “是。”小郎紧走了两步,又被她喊住,忐忑地回身屈膝,“王主还有何吩咐?” 她望着小郎怯怯的模样,只道自个儿多心,挥了挥手,“下去吧。” 小郎如蒙大赦,匆匆离去。 慈氏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心念转了两转。 翌日开船时,已不见小郎踪影。 慈氏笑着解惑,“我听闻此地特产不错,便命青竹留下置办,他稍后自会赶去慈府。”说完又殷切地望着她,“你大姑姑身子总算好些了,想跟你叙叙家常。” 她不便推辞,进了船舱。 而与此同时,一匹快马疾驰在奔赴安东卫的路上,男子佩戴的面纱上绣着两片青翠的竹叶,宛若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