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奇怪至极,她怎么忽的就梦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梦中他那悲戚的心意,仿佛她也能感受到一样。
即便是醒来了,她脑海中依旧能闪过小少年漆黑的落寞的眼神。
周姑姑瞧见纪枝瑶仿佛神情不对,脸色苍白得吓人,赶紧将冒着热气的汤药端过来说:“二小姐,你快些喝了,昨夜林大夫忙过了,我才去找林大夫抓的药,看看喝了能不能好上一些。”
黑乎乎的汤药还散发着恶意的气息,纪枝瑶抗拒的皱了皱鼻子,樱唇小嘴动了动,好像要说出告饶的话来。
她怕苦得很。
周姑姑提前知道了纪枝瑶的意图,径直说:“二姑娘,良药苦口,若你只是中了暑我便不会强迫你喝了,可您现在发着烧热,这么烫人,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日后我如何与你的母亲交差啊?”
周姑姑眼神斜斜看来,凌厉的迫使着纪枝瑶愧疚垂头,她应了一声:“我这就喝。”她接过碗来,碗中的汤药许是放了一会儿,已经不烫人了,温温的,她一狠心,捏着鼻子一下就尽数灌了进去。
纪枝瑶苦巴巴的闭起眼睛来,精致的五官几乎要皱在了一起,“好苦。”
周姑姑笑道:“没关系,喝了药啊,病才能好得快上一些。”
纪枝瑶点了点头,周姑姑从一旁拿出一块蜜饯来递过来,纪枝瑶放进嘴里,甜味才堪堪将药的残渣苦味盖住。
纪枝瑶弯了弯眉眼,“这下就甜了。”
周姑姑抿唇笑了下,怜惜的摸了摸纪枝瑶柔软的黑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柔和了一瞬,“二小姐如今都已经十六了,过了年便十七了,也应当嫁人了。”
周姑姑垂下眼睑,“只可惜……姨娘不在了,夫人也不会替你相看什么好人家。”
许是因为发了烧热,纪枝瑶脚底有些凉,身上也不觉得热,甚至有些发抖,她将被子拢在身上,嗅着被子上好闻的皂角味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想要嫁人。”
“哪里有女子不嫁人的?”周姑姑温柔的表情稍纵即逝,又是恢复了一派正经严肃起来,“二小姐生得好看,哼哼,大小姐要追十条街才能及得上二小姐呢,二小姐若是想要嫁,不知多少儿郎追着赶着想要娶。”
纪枝瑶被周姑姑的话逗得笑了一声,身上的昏沉感也少了许多,连带着梦里出来的落寞情绪,也是渐渐消失不见了。
她也只当那是一场梦罢了。
周姑姑并不在翠竹苑伺候,还有别的活计要做,不能久留,叮嘱了纪枝瑶几句后,也就匆忙离开。
翠竹苑又只剩下了纪枝瑶一人。
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她抱着被子缓缓躺下,头顶帘帷被风吹的微微拂动,院子里又传来了脚步声,纪枝瑶还以为是周姑姑去而复返,还有旁的事情,她便问了一句:“怎么又回来了?是忘带什么了么?”
走到房门外的身影顿了顿,纪枝瑶疑惑,缓缓起身来转头一看,她愣了愣,清亮的目光从呆滞渐渐转变为了惊愕,险些失声:“父…父亲?”
心中突兀一跳,纪枝瑶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她与纪文德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上次见,还是在去年的中秋宴上,纪文德喝多了酒,醉醺醺的看着坐在角落之中的她,许久才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枝瑶……”
纪文德也是愣了愣,房中的女子生得模样极好,尤其是那一双干净的杏眸,看向人时,总是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温婉的笑意来,脉脉含情。
纪文德没想到,纪枝瑶竟然已经出落得如此明艳动人,即便是早负美名的纪怀嫣也是远远不及。
纪文德回过神来,吩咐小厮留在外头之后,便走了进来,屋里还有不曾消散的药味,纪文德皱了皱眉,又察觉到纪枝瑶苍白的脸色,立马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纪文德径直坐下,露出属于父亲的慈祥的笑容来,“昨日嫣儿心情不佳,牵连到你,害得你病了,是她不对。怎样,身子好些没有?”
纪文德让纪枝瑶先躺下,纪枝瑶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水润的杏眼,半晌才用被子挡住了半边脸颊,眉眼弯弯回答:“方才周姑姑送过药来,喝过之后已经好了许多。”她垂下眼帘来,“让父亲担心了。”
纪文德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紧,眼底落着纪枝瑶内敛的欢喜与乖巧,一双漂亮的杏眸时不时看向他一眼。
可比纪怀嫣讨喜可爱多了。
“那便好。”纪文德沉沉出声,此时见到纪枝瑶,竟然怀念起了许多年前的曲姨娘,心下又有些不忍让纪枝瑶代替纪怀嫣出嫁了。
略一思衬之后,纪文德还是狠下心来,大手在纪枝瑶的头上轻轻揉了揉,露出和蔼的笑容来,“这些日子总是会梦到你姨娘,那时候你还小,她会抱着你坐在前院的海清亭里,喂你吃果子。我要来与你抢姨娘,你还撒娇不允。”
纪枝瑶红了红脸,对以前的记忆已经不大能想的起来了。
可也还是顺着纪文德的话点了点头,“原来我如此淘气。”
“一转眼的功夫,枝瑶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了。”纪文德道,“这两年终究是为父亏待于你,过了年你便也满了十七,应当相看人家了,若是不为你寻一个好人家,你姨娘怕是又会恼我了。”
相看……人家。
纪枝瑶还未与父母说过这些话,只是周姑姑偶尔与她说上两句,与纪文德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意味。
纪枝瑶用被子挡住脸,一派羞涩的模样,也因为纪文德突如其来的关心而心中微暖,瓮着声音回答:“父亲做主便好。”
纪文德笑了一声:“瞧你,怎么还害羞上了。”
明媚的阳光从雕花窗户上穿透而下,将房中照得透亮灼人,纪枝瑶也是体会到了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暖意,抿唇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