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由天帝和荒帝轮流接管,一个掌管白昼,一个掌管极夜。每逢日月相交辉映之时,便是天帝荒帝交接之际。
也就是在这个微妙时刻,天地会陷入一片混沌,多有异族伺机崛起,制造杀戮,故而需要有人维持秩序。
荒帝特命太元君和素蓝上神,在下界寻找有灵性的小仙,为了之后的神将选拔。
“这也是你唯一能上天的机会。”澜依对我耳提面命的道。
我私以为,她说得都对。可能跟她的真身是璀璨的明珠有关,她的脑子就是比我的脑子好使些。我对她向来是很信服的。
不信也不行啊,她会揍到我信。
我念起隔壁家的绛珠草和补天石,也是石头和仙草的故事,滴水之恩约定来世再报。也不知道它们来世会是什么样子的,但素蓝对我的恩情,远远不止滴水之恩这么简单。
他做上神的大方,不跟我计较得失,但我不能忘恩负义,对他无以为报。
澜依投来怪异的眼神:“你对素蓝上神如此执着,只想要报他的恩情?”
“是啊,不然呢。”我觉得澜依脑子太灵光了,灵光到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对素蓝上神的执着,不就是因为要报恩么。
“你看凡间的戏本子这么久,都没看明白个一二来。”澜依神秘兮兮的道:“相见欢喜,相思甜蜜,相离惆怅,相恨难忘。你觉得你对素蓝上身,属于哪一种?”
我虽然头脑不太行,但思绪还是很坚定的:“我搞不懂。”
“搞不懂你还理直气壮。”澜依毫不手软地打我脑袋。
揉揉发昏的脑袋,想了很久,依然想不通。那些人间戏本子,她每每看得精精有味,我都无一例外的睡着了……
后来,我和澜依连同数百散仙踏上了九重天。
夜照宫弥漫着清濛雾气,片片霜花散发着寒意,悄无声息地落在来人的肩上。
又是时隔数千年未见,这次我隔着数百个脑袋,高声唤他:“素蓝!素蓝!”
他依然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目光并未在我脸上停留半分。澜依捂着脸,感叹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不明所以的回:我没有姥姥。我们石头都是天地汇聚的精华,不像她那个蚌娘生她生得那么辛苦。澜依用力地掐我,叫我赶紧闭嘴。
我只好噘噘嘴,没想到素蓝已经越过众散仙,飞到面前。
我向他展颜欢笑:“我上天找你来了。”
他一身湛蓝色衣袍,显得姿态慵雅矜贵,长发用白玉冠绾了起来,眼里眉梢俱是一派清冷:“神将的选拔非同小可,你们既入了夜照宫,就要同这霜花一般,脱去前尘往事。”
“是。”众散仙乖巧。
“为什么?”话音未落,我眨眨眼睛看他抬起手,瞬息间漫天霜花凝结在指尖。
同他眼睛里深深浅浅明明灭灭的光一样,静的可怕。
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石头。”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很喜欢。
“卿月云开霁,回首见沉浮。”他若有所思地抚摸我的头,皎洁的月光在他眼底投射出一片深影:“至此,你就叫卿回吧。”
我欣喜不已:“这可比小石头好听多了。”和他的名字一并念叨:“卿回,素蓝……卿回,素蓝……”
“卿回。”末了,是他忧思的语音。
“我在。”
“你还是不懂我的话。”他眼芒倏尔深敛。
我原以为上天找他,是来报答他的。
然而当我费劲千辛万苦,站在他面前,他却说我不懂他的话。
神将的选拔确实艰苦,我资质平庸,没有澜依的聪敏,也没有很多小仙优渥的血统,我只是个小石头,修炼成人都要上万年的时间,哪里能经受住身心俱疲的选拔。
我时常被素蓝训诫,久而久之,她们都说我是颗痴心妄想又不知好歹的小石头。可惜,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们石头是断然没有的,只要还能撑得下去,我都可以忍受。也许是我这份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勇气,感动了天与地,在上天第九个年头,我终于……吃了素蓝一记打。
那会我上能九天偷月饼,下能五洋捉螃蟹,还能在荒帝脸上画王八,被素蓝接连逮到后,他忍无可忍地拿起打神鞭。
打神鞭顾名思义,打在神仙身上都是要痛的,更何况我只是个修行初见规模的小仙。可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差点烧了世上最后一只凤凰,这把火不但让凤凰缓慢的修行,见到了天日,也让浇灭了素蓝心头的一把火。
他说我冥顽不灵,让我脱去前尘往事,我始终要牵扯进去。
我跟他哭诉,凤血不是别的往事。它是让我们初遇的媒介。
听到这话,素蓝更是生气,生气之下,神情更加清高冷漠:“你还是不懂。”
他想让我懂什么。我到底该懂什么。这下,我真的不懂了。
打神鞭结结实实地落在我身上,除了澜依担忧的看着我,四周皆是幸灾乐祸的目光,她们享受素蓝对我忍无可忍,更享受我在一声声哭诉得不到回应中,感到迷茫和不可思议。
这顿鞭子让我浑身鲜血淋淋地跪在思过殿,素蓝指着无数个先辈神将的长明灯对我说:“世上不安,荒帝忧思,岂容你胡乱闹腾?”
荒帝那个老头,一顿饭能吃五个馒头,看不出来哪里忧思了……世上不安倒是不假。我跪在思过殿一动不动,难过到眼泪都要流干了,眼里都是素蓝责备的神情,比鞭子更疼的,便是素蓝的失望。
可我根本搞不清,到底哪里让他失望了?
澜依偷偷摸摸给我上药,我还得在思过殿守长明灯三个月,她用手指头戳了戳我的脑袋,想看看那里是不是实心的:“你待人家情深意切,不计后果,人家可会心疼你半分?他有太多的顾虑和大局要衡量,你是不会占据他心上一分的。即便如此,你还要报恩吗?”
我忍着疼,认真想了想,仍是点头:“要的。”
“这次打不死你,下次也会剜你的心。你且等着伤心吧。”澜依也露出冥顽不灵的眼神,让我几近抓狂,她却摇头晃脑的离开了。
待所有嘲讽的目光和劝诫的话语过去,我已经感受不到打神鞭的疼了。她们不知道这跟玄冥真火比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小菜一碟。又或许打神鞭并不太疼,让我疼的是素蓝。
我一直忘不了的,不是玄冥真火有多疼,而是他神魂撕裂的那一刻,有种要扼住呼吸的难受,在心口胸腔里肆意蔓延。
人间说,那叫绝望。
可我的心是石头做的,比起绝望,更像是碎裂。
素蓝……
我得报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