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人组成的人马从地平线上缓缓向前推进,为首的灰黑色四轮厢式马车摇晃颠簸地驶来。快到门口时,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略显苍老但威严十足的脸,高挺的鼻梁,鹰隼般细长的眼睛,浓密发灰的眉毛紧皱在一起,眉间的皱纹仿佛刀刻般深沉锋利。那便是位于神氏家族最顶端的人、神氏一族的族长、神誓他们的父亲——神泽。 以深褐色头发的青年为首,同样是一队人马在城门外等候着。神誓一袭黑色的长外衣,银色的双排纽扣一直延伸至脖颈,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双生树。腰间佩戴着一把长剑,深棕色皮革挂带上的银饰扣隐隐泛着寒光。神斯偷偷看了神誓一眼,发现他灰色的眸子冷漠平静,神情几乎与平时无异,只是下颌的线条紧绷着。他们静候在城门外,看着从远处不断逼近的人马。 “父亲。”马车停在他们面前,神誓上前鞠躬,迎接神泽。 坐在马车里的男人瞥了他一眼,移开视线,不带感情地陈述道,“我记得出发前有人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会圆满完成狩猎,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神誓埋着头,一言不发。 “结果,一个废物还伤了神越?” 他拔高声音质问神誓。 “请父亲不要动怒!”神斯替神誓辩解道,“狩猎的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只是事发突然,神誓已经尽力了!我们都没想到神音她……” “谁让你说话了?” 神斯干巴巴地张了张嘴,低头退到一边。 “父亲。”神誓开口,“这件事的确是我倏忽了,对不起,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 “不过这件事可能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因为神音一直说她没有伤害神越,神越昏迷不醒,而我实在是毫无头绪,只能麻烦您到付罗尔来,将事情交由您定夺。” “不过请您放心,祭品的事情绝没有丝毫差错,白银祭司的祀贡,定会如期送往格兰尔特。” 他恭敬地说道,始终低垂着头。 神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车帘,露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向下挥舞。 “进城。” 他冷冷地说。 “父亲,您是先去看看神越吗?” 神誓走在神泽身后,恭敬地说。 神泽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背却挺得笔直,他手握一把黑色的手杖,取下手套的手布满皱纹但骨节分明,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痕,伤口深浅不一,参差不齐,有一条伤疤一直从手掌延伸到戴着巨大蓝宝石戒指的拇指指尖,模亘的伤疤看起来触目惊心。他整个人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质,尤其是紧皱的眉头和毫无温度的目光,让宅邸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神越的情况怎么样?” “还在昏迷中,但已经脱离危险了。” “昏迷的人又不会消失,我先去看看你们所谓的‘行凶者’吧。”他转过头对身边的一个佣人说,“你把格兰尔特的医生带过去,让他看看神越的情况。” 佣人立刻领命离开。 “是。”神誓垂眸,“神音现在……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房门被打开,神音坐在床上,紧张地抓紧裙角,她紧咬着嘴唇,身体因为害怕而不住地发冷,手指不停颤抖,她抬起头,畏惧地看向门口的来人。 “父亲……”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 鬓发斑白的男人眼神锐利地盯着神音,眼里没有丝毫怜惜。 “我问你,你有没有伤害神越?” 没有寒暄,没有安慰,甚至连称谓都懒得带上,平白直接地质问,没有任何铺垫与怀疑。 “我……” 神音咬住嘴唇,低下头。 “为什么不回答?!”神泽不满地敲击手杖,“是不是你伤的神越?!你是不是想杀了他?!” “我……我的确伤了他,但是、但是我只是为了自卫,我、我只是想阻止他,他当时想杀了我!他……” “咳咳!” 神誓轻声的咳嗽像一道雷击,让神音猛然一惊,惊恐地止住话头。 “神越想杀了你?”神泽审视着神音,像是在判别她的话是真是假,“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在问你,你有没有伤害神越,你是不是如神誓信上所说的——将剑刺进了神越的胸口,想要置他于死地?” 父亲严厉的声音和极不信任的表情将她瞬间打入冰窟。 “我……” 深棕色头发的青年如同寒冬的灰色眼眸死死盯住她,嘴角微微上扬,饶有兴趣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呼吸不稳。 ——怎么办?! 她张了张嘴,话语哽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的话语。 “族长!!”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逼近,紧接着响起敲门声,神鎏上前将门打开。 “怎么了?” “神越、神越少爷他醒过来了!” ——神越! 神音抬起头,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他醒过来了! ——醒过来了!! “真的吗?” 神泽的表情似乎变得舒缓起来。 突然,他传过头看向神音,脸色又恢复了刚才的冰冷,“我再问你一遍,这是不是你做的?” “……不……不,这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想要杀了神越!”她瞬间燃起了希望,“您只要去问神越就知道了!是……” 正当她准备说出是神誓策划了一切的时候,一股凛冽的,带着杀气的眼神投射到她身上,她呼吸一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知道这道冰冷的视线来自哪里,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向那人。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她攥紧了拳头,感觉到结痂的伤疤因为用力而又裂开来,鲜血从裂口迸出,手心一片黏湿。 ——明天你要是敢轻举妄动,说不该说的话…… ——神越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就说不准了。 “是什么?” “……是……事情的真相还是请您亲自去问神越吧……” 她抿住嘴,低下了头。 “你也一起来。” 神音惊讶地抬头。 “当时只有神越和你,既然你说不是你,那么你也要去听听神越的说词。” 她走在父亲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神誓走到她的旁边,神意音抓紧裙角,微缩肩膀,想要离开他。谁料青年用不大不小,但旁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别担心,神越一定会救你的。” 他微微俯下身,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看起来与温柔的哥哥安慰着受到惊吓的妹妹无异。 他慢慢凑到她的耳边,用低沉如同鬼魅的声音小声说道: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 她的心一阵颤抖,因为神越醒来而激起狂喜瞬间被撕成碎片,强烈的不详之感紧接着袭来。 “你别帮她说话,神誓。” 神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神誓抬起身,走得离开了些,她因为神誓最后的话语而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是不是真如她所说那样,还要从神越口中得到证实。” “对不起,父亲。” 神誓嘴角扬起一丝游刃有余的微笑。 “我可是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那句话回荡在神音的耳边,可她再也无法言语,泪水从眼里不住地滚落。 打开那扇门,阳光从窗帘中透出,绑着绷带的少年安详地半躺坐在床上。床边,清丽的女孩穿着精致的裙装,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勺子,正小心翼翼地为少年喂药,刺眼的阳光和美好的画面几乎让神音睁不开眼睛。 “神越。” 看到神越醒过来,神泽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神越转过头来,灰色的眼眸却没有平时的色彩,黯淡无光。他张了张嘴,生涩地回到,“父亲。” “神泽叔叔。”格蕾儿放下勺碗,向神泽行了一个礼。 “不用这么多礼,格蕾儿公主。”他露出一副亲切的笑容。 “你感觉怎么样?”神泽转过头,看向神越问道。 那张如同雕塑般精致的脸木然地转过来,灰色的眼睛里黯然无光,他像是没有明白神泽的话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神越木讷的回应让神音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她纠紧的心被抓得更紧。 “当时发生了什么,神越?”神泽终于问道,“究竟是谁让你伤成这样?” 神越无神的眼睛没有聚焦,不知道正往哪里看。 “是……”他似乎有些迟疑。 神泽转过头看向神音,“没关系,父亲在这里,谁也无法伤害你。” “我们遭遇了【织梦者】的攻击,我为了保护神音受了伤,腹部一直在流血,后来——” “是神音。” 心脏停止了跳动。 脑内一片空白。 什么也听不见了。 “是神音,趁我不注意,将冰剑刺进了我的胸口。” “——她想杀了我。”